那天是个普通的下午。
雨刚停,街道还没完全干透,学校放学的铃声隔着一条街传过来,断断续续。我把门口的小黑板擦干净,重新写上“有书,也听故事”,然后回到柜台后面,烧了一壶水。
书屋里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水壶将要沸腾前的低鸣。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个穿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个子不高,肩膀却很宽,站得笔直,像是习惯了随时被人注视。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有些疲惫,眼眶微微发青。
他站在门口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走进来。
“随便看看。”他说。
声音不大,却有种克制过的稳。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这里的人,大多需要的是一个不被追问的空间。
他在书架前站了很久,从文学区走到心理学,又走到社会纪实。手指在书脊上一一滑过,却始终没有抽出一本。那动作很轻,像是在检查,又像是在犹豫。
水壶响了,我起身去关火。
等我回到柜台前,他已经坐在靠窗的那张小桌旁,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很直,却显得有些紧。
“能喝点热水吗?”他问。
“可以。”我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
他接过去,双手捧着,没急着喝。
“你这儿,真的可以……说话?”他抬头看我,语气里有一点试探。
“可以。”我说,“只要你愿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心里衡量什么。最后,他把杯子放下,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警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平,却像是在交代一件极重要的事。
我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我没穿制服,不是想隐瞒什么。”他说,“只是……不想一进来,就被当成角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
在很多地方,警察这个身份意味着权威、秩序、力量。可很少有人愿意去想,那身制服下面,也是一个会累、会怕、会撑不住的人。
“最近睡得怎么样?”我问。
他笑了一下,那笑很短。
“几乎不睡。”他说,“闭上眼,全是画面。”
他慢慢地说起自己的工作。
说到夜里出警的速度,说到案子没破前的反复推演,说到调解纠纷时被骂、被推、被质疑,说到一些人看他的眼神,既依赖又防备。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说,“如果我不是警察,会不会轻松一点。”
他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但我没想过不干。”
这句话说得很低,却很重。
他讲到一次意外。
夜里,两点多,一起交通事故。现场混乱,一个年轻人伤得很重。他们封路、救援、协调,可最后人还是没救回来。
“家属哭得站不住,”他说,“有人指着我们骂,说我们来得太慢。”
他说这话时,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像是在压住什么。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他说,“可我回到家,还是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分钟到,会不会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哑。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他抬头看我,“不是危险,是你不能倒下。”
“你不能在现场崩溃,不能在同事面前犹豫,不能在家人面前说你害怕。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那个最该稳住的人。”
他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书屋里很安静。
窗外有学生经过,笑声短暂地响了一下,又远去。
“我有个孩子,”他说,“刚上小学。每天晚上问我,爸爸你今天抓坏人了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忽然软了一下。
“我点头。他就很崇拜我。”他说,“可我有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没有打断他。
有些话,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释放。
“我不是想抱怨,”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一天,我可能会撑不住。”
他说完,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力气,肩膀微微塌下来。
我给他续了一点水。
“你能坐在这里,说这些,”我说,“已经说明你在照顾自己了。”
他看着我,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不是机器,”我继续说,“你只是选择了一个需要你很久很久不倒下的工作。”
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他说,“挺好的。”
“下次我还能来吗?”
“当然。”我说。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像是准备重新回到那个角色里。
临走前,他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是一本关于创伤后压力的心理书。
“我买这本。”他说。
我给他装好,他付了钱。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谢谢你,”他说,“今天,我不用当警察。”
门关上了。
书屋重新安静下来。
我坐回柜台后面,翻开一本书,却没有看进去。
我忽然明白,这间小书屋存在的意义,并不在于卖了多少书。
而在于,有些人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放下身份,只做一个,会累、会痛、会需要被听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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