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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水晶吊灯如倒挂的银河，千万点光晕筛过切割面，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餐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银质刀叉并列如仪仗，勺底映着暖黄灯光，连骨瓷餐盘边缘的描金纹路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服务生轻手轻脚地将餐单铺在三人面前，领口的领结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
“先来三份松露蘑菇汤，要现刨的黑松露，撒得匀些。主菜就要他们家招牌惠灵顿，五分熟，鹅肝要煎到边缘微焦。”杜瑜熟稔地用指尖点着菜单，指甲上的碎钻与水晶灯交相辉映。
杜瑜合菜单时特意顿了顿，让皮质封面发出轻响，递向服务生时，笑容恰到好处地转向对面的墨陌，“小陌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吗?尝尝这个准没错，嘉宁也常点这个。”
杜瑜说话时身体微微侧向身旁的尉迟嘉宁，肩膀不经意地靠了靠他的手臂，姿态亲昵得如同交颈的天鹅。
服务生刚躬身撤走菜单，杜瑜就忽然倾身向前，银质叉子的齿尖在亚麻餐巾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褶皱。她舀了勺柠檬水，用吸管小口啜着，语气裹着姐妹间的亲昵，尾音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对了小陌，看你长得这么清秀，身边应该有不少追求者吧？有男朋友了吗？”
尉迟嘉宁正端起玻璃杯的手顿了顿，杯中晃出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又迅速平复。他没看墨陌，目光落在桌中央插着白玫瑰的青瓷瓶上，指节却不自觉地收紧，让玻璃杯壁蒙上一层薄汗。
墨陌太了解这种眼神了，尉迟嘉宁总是这样透露出他的担心和着急。
“谈过。”墨陌端起面前的冰水，冰凉的玻璃杯壁让指尖瞬间收紧，留下一串模糊的指纹。她抬眼时，视线正好撞进杜瑜精心描画过眼线的琥珀色眼睛里——那里面藏着像警惕的猫一样的光，瞳孔微微收缩，像在打量闯入领地的陌生生物。
墨陌心里暗笑，这位尉迟家的准未婚妻，倒是比传闻中更直白些，连掩饰都懒得做得彻底，生怕谁觊觎她的“所有物”，生怕自己的未婚夫对旁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正好啊！我们身边也有挺多不错的单身男人。要不要给你介绍？”杜瑜眼睛一亮，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手指自然地搭上尉迟嘉宁的手臂，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无名指上的钻戒随着动作轻轻转动，像在无声宣示主权。
墨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胸腔里的笑意往上涌，她放下水杯时没控制好力度，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邻桌的客人下意识地看了过来，杜瑜的笑容僵了僵，手指攥得更紧了些，连尉迟嘉宁的袖口都被她捏出了褶皱。
“瑜姐姐，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的。”墨陌的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歪着头时，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锁骨处的羊脂玉坠上。
墨陌故意停顿了两秒，看着杜瑜的耳尖慢慢泛红，才慢悠悠地补道，“我觉得你，首先要弄明白，我是喜欢女的，还是男的。”
“噗——”听到墨陌的话，尉迟嘉宁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了出来，呛得他剧烈咳嗽，喉结上下滚动着，连耳根都红了。他连忙用餐巾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笑声混在咳嗽里漏出来，闷得像闷在罐子里的铃铛。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半点亏都不肯吃，明明平时温顺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角落安安静静的，可一旦被人逼到墙角，就会亮出藏在绒毛底下的尖爪，但也又总是让人心疼地想要保护。
尉迟嘉宁想起墨陌唯一一段高中时光，他和宋一霆回到万城去接墨陌放学，恰好看到她被堵在教学楼后的小巷里，对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攀高枝的孤女”，她也是这样，歪着头笑了笑，说“总比你靠着长辈的光环耀武扬威强，至少我靠的是自己”，一句话就把对方噎得说不出话。那天他们送她回家，看到她偷偷在书房废弃的A4纸上写，“有些人的锋芒藏在绒布底下，但你若伸手，必见血光。”
字迹娟秀，却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你笑什么！”杜瑜的耳尖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转向尉迟嘉宁时，耳坠上的钻石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带着点娇嗔的怒意，“我不是觉得小陌人不错嘛，想给她介绍个好对象。再说宋哥身边那几个助手，不也都是青年才俊吗？”
“阿瑜，你这些话别在一霆面前说。”尉迟嘉宁终于止住笑，放下餐巾时，指腹擦过嘴角残留的水渍。他拿起餐刀，金属与瓷盘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墨陌——她正低头用手指绕着桌布的流苏，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心里一紧，连忙补了句，“别想打他的人的主意。”
墨陌的指尖在桌布上轻轻画着圈，亚麻的粗糙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宋一霆……这个名字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平时沉寂着，一旦被人提及，就会冒出细密的根须，缠得心脏发紧。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保持平静，就像现在这样，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只有指尖的力度泄露了情绪——桌布的流苏被她绕得打了个结。
“瑜姐姐，我现在只是来红城实习。”墨陌抬眼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纱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暑假结束我就回去了。如今左右就一个月的时间，不用这么费心为我谋划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尉迟嘉宁切面包的手却猛地顿住，黄油刀在餐碟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抬眼看向墨陌，她却已经转回视线，正看着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
“哦？小陌是哪里人？”杜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猎人，身体前倾得更厉害了些，连胸前的珍珠项链都滑到了桌布上，不得不承认，她比华雪伊聪明得多，最起码她是直接一步一步扞卫，一点一点巩固自己的领地，“我真是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瑜姐姐，你可别吓我。”墨陌突然前倾身体，手肘撑在桌面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什么悄悄话，“瑜姐姐，你这么打听我，该不会是……把嘉宁哥当挡箭牌，其实是对我有意思吧？毕竟你刚才问我感情状况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杜瑜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被煮熟的虾子，连脖子都泛着粉色。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手指慌乱地拢了拢头发，却不小心把发夹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尉迟嘉宁刚想弯腰去捡，墨陌已经先一步俯身，指尖捏着发夹的水晶装饰递回给了杜瑜。
墨陌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干干净净的——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细节都透着精致。
就在这时，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银质餐盖掀开的瞬间，浓郁的黄油香混着蘑菇的鲜味扑面而来，腾起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三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餐盖落下时发出“铛”的一声，服务生将餐盘一一摆好，黑松露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欲大开。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尉迟嘉宁赶紧打圆场，用公筷给杜瑜夹了块芦笋，又状似随意地给墨陌添了勺土豆泥，“回头找阿冉了解你想知道的就好咯，她比我们都清楚。”
杜瑜听到这话，脸色稍稍缓和，拿起刀叉准备切牛排，却突然停下动作，刀尖上的酱汁顺着餐刀滴落在洁白的餐巾上，晕开一小片褐色的痕迹，像朵难看的污渍。
“等等。”杜瑜抬眼看向尉迟嘉宁，眼神里带着执拗，“那阿冉呢？从来没听说过有亲密的异性伴侣，她是喜欢女的，还是……一直喜欢着宋哥？”
这话直白得近乎冒犯，空气瞬间凝固。
“阿瑜，你今天有点过了。”尉迟嘉宁的声音沉了下来，餐刀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警告。他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少见的严肃，“关于一霆的话题讨论过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是好兄弟。”迟嘉宁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连杜瑜都愣了一下，握着刀叉的手松了松，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杜瑜撇撇嘴，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鲜红的膏在银质叉子上留下暧昧的印记，却没再说话。
墨陌默默切着惠灵顿，酥皮裂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她能感觉到尉迟嘉宁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带着歉意和担忧。
尉迟嘉宁习惯性地想要把自己切好的牛排往墨陌盘里放——以前她总说自己切不好惠灵顿，酥皮会碎得满地都是。刀尖刚碰到墨陌的瓷盘边缘，墨陌就轻咳了一声，肩膀微微绷紧。他这才猛然惊醒，像触电般收回手，手腕一转，将切好的牛排块放回了自己盘中，假装若无其事地叉起一块送进嘴里，却觉得味同嚼蜡。
杜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没再发作。她端起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涩——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尉迟嘉宁对墨陌的不一样了。可她是杜家的千金，是尉迟家要明媒正娶的准未婚妻，她不能输。
接下来的午餐时间，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敏感话题。杜瑜开始聊最新的时装周，说哪家的高定礼服最惊艳，哪家的珠宝设计最出挑；尉迟嘉宁偶尔搭几句话，目光却总在墨陌身上停留；墨陌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手里的刀叉慢慢移动着，将盘子里的牛排切得细碎，却没吃几口。
服务生端上甜点时，墨陌终于放下了刀叉。
提拉米苏上撒着可可粉，做成了心形，精致得像件艺术品，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墨陌握着银勺的指尖微微发凉，刚舀起一角，奶油便塌陷下去，露出里面浸满咖啡酒的手指饼——就像某些看似完美的关系，轻轻一碰就会露出不堪的底色。
“对了小陌，”杜瑜突然放下玻璃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下周六有个慈善晚宴，我和嘉宁哥一起去，你也来吧，正好认识些人脉。”
墨陌的银勺在甜品盘边缘刮出细微的声响。她抬眼时，正好看见尉迟嘉宁皱眉的表情——他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盘，那是他心烦时的小动作。
“我不是红城的人。”墨陌轻轻转动银勺，看着心形甜点逐渐变形，“认识太多的人，是一种负累。”
这话说得直接，连尉迟嘉宁都诧异地挑了挑眉——从前她最擅长用漂亮话搪塞。
奶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墨陌想起有一年的圣诞夜。宋一霆喝醉后把提拉米苏推到她面前说，“尝尝，像不像我们？”
当时她没懂，现在终于明白——甜蜜的奶油下藏着苦涩的咖啡，就像他们之间永远隔着隐忍。
午餐在沉默的甜点时光中结束。
“我送小陌回去。”结账时尉迟嘉宁突然说，他掏出黑卡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在看到账单时顿了顿——金额正好是墨陌生日数字的倍数。
“我陪你一起吧。”杜瑜的红指甲陷入掌心，声音甜得发腻，手指却紧紧攥住尉迟嘉宁的袖口，昂贵的丝绸面料顿时起了褶皱。
“阿瑜，今晚要回欧阳老宅，我叫了司机过来先接你回去，我送小陌回去后还有事情处理，晚一点再过去。”尉迟嘉宁解释道。
“我陪你一起吧，我一个人回老宅也无聊。”杜瑜继续撒娇道，但很明显也是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待在一起。
“乖。”说着，尉迟嘉宁上前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这个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次，替她拢了拢衣服，“听话，耽误了回老宅，老爷子会不高兴。”
尉迟嘉宁的这个吻消除了杜瑜的醋意，随后转过脸对墨陌说道，“那，小陌，下次把大家都叫出来，一起玩。”
“再见了，瑜姐姐。”墨陌微笑时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这个表情她练了很久，既不会太热络，又不至于失礼。就像她这些年学会的其它生存技能一样——恰到好处的疏离，恰如其分的客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