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天麻麻亮,寒气裹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秦兵大营可就乱套咧!锅盔兵(指陕西兵)们跟火烧屁股一样,拆帐篷、捆行李、套牲口,闹哄哄地要往西边开拔。那动静,隔老远都听得真真儿的。
这可把留下的河南兵看傻眼咧!眼瞅着人家陕西老乡收拾铺盖卷要回老家找饭吃,自个儿这三万人马倒被撂在这烂泥塘子里当幌子、堵枪眼,给人家断后送死!一股邪火“噌”地就蹿上了脑门子。
“日他先人!陕西娃子们拍拍屁股回咧!吃香喝辣去咧!留下咱河南楞娃(傻小子)在这替死鬼!” 营地里头,不知谁先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就是!凭啥?他孙大帅的秦兵是人,咱河南兵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咧?”
“跑!不跑等死咧?等着闯贼拿咱脑袋当球踢?”
“对!跑!跟着他们屁股后头跑!要回咱都回!”
这怨气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陈永福手底下那些河南兵,眼珠子都憋红了,哪还管啥军令不军令?当官的吆喝就跟耳旁风一样。先是几个胆大的,把破盔甲一甩,拎着那点可怜的干粮袋子,混在秦兵撤退的队伍尾巴后头就跟着往西尥蹶子(跑)咧!
这一开头可不得了!跟大堤决了口子一样,“哗啦”一下,成千上万的河南兵有样学样,撂挑子不干咧!营地里头登时炸了锅。哭爹喊娘的,找不着北乱窜的,还有为了抢路互相推搡骂娘的,比赶大集还热闹十倍!整个营地就跟开了闸的羊圈,兵卒们像没头的苍蝇,一股脑地朝西边涌。
陈永福起初还站在中军帐前头,扯着破锣嗓子吼:“站住!都给老子站住!擅离营盘者——斩!” 几个亲兵提着刀片子冲上去,揪住几个跑在最前头的倒霉蛋,手起刀落,血光四溅!人头在地上骨碌碌滚着,血水混着泥浆子,红得刺眼。
可这一砍,非但没镇住场子,反倒像是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炸得更凶咧!后头的人看见前头血呼啦嚓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挤得更凶,推得更猛!哭喊声、咒骂声、踩踏声混成一片。被砍翻的那几个,尸体转眼就被无数只脚踩进了烂泥里,连个泡都冒不出来。杀?杀得过来吗?这溃散的洪流,别说砍几个,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咧!
陈永福眼瞅着这山崩海啸般的溃散,心口窝子哇凉哇凉的。他握着刀把子的手直哆嗦,脸上那点强撑的威严早就碎得稀巴烂。大势已去!真格是大势已去咧!再强拦下去,别说挡不住,搞不好自个儿都得被这群红了眼的溃兵踩成肉泥!他老陈也不是泥捏的菩萨,凭啥给孙传庭垫棺材底?
“去他娘的军令!去他娘的断后!” 陈永福心里头那根弦,“嘣”一声断咧!他把头盔往泥地里狠狠一摔,扯开嗓子对身边仅剩的几个亲信吼道:“还愣着干球!等死咧?跑!跟着老子——跑!” 说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向西逃窜的乱兵潮里。
他这一跑,算是给这三万河南兵溃散盖上了最后一块棺材板。当官的都尥蹶子咧,当兵的还等啥?剩下那些原本还有点犹豫的兵卒,也彻底放了羊(溃散),撒开脚丫子玩命往西奔!人挤人,马踩人,行李辎重扔得满地都是,营地里一片狼藉。不到一天的工夫,孙传庭留下断后、迷惑闯军的三万河南兵,就跟大太阳底下的露水一样,蒸发的干干净净,连个整建制的人影都寻不见咧!
对面闯军大营,李自成裹着件老羊皮袄子,正蹲在火盆边烤他那双冻得发木的脚丫子。连着七天的暴雨,把他也憋得够呛。探子冒雨趟着泥水,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气都喘不匀:
“报…报闯王!大…大事咧!官…官军大营…空咧!跑…跑光咧!河南兵全跟着秦兵往西尥咧!”
“啥?!” 李自成猛地站起身,老羊皮袄子掉火盆边上了都顾不得捡,俩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你再说一遍?!”
“跑咧!都跑咧!营盘都空咧!就剩些破帐篷烂旗子咧!” 探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急吼吼地嚷道。
李自成愣了一瞬,紧接着,一股子狂喜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花!苦苦等待的战机,就在这烂泥塘子泡了七天之后,老天爷硬是给他送上门来咧!他“啪”地一拍大腿,震得帐篷顶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天助我也!天助额李自成咧!孙传庭老儿,你也有今天!” 他几步蹿到帐门口,一把掀开那湿漉漉的厚门帘子。外头,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阴沉。可李自成眼里头,却像是看到了万丈金光!
“擂鼓!给老子把鼓敲得震天响!” 李自成的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嘶哑却带着一股子刮骨的狠劲儿,“传令各营!给老子追!往死里追!别让孙传庭这老狗跑回陕西去!他敢烧老子唐县的粮,老子今日就要他拿命来填!追——!”
刹那间,闯军大营里,低沉压抑了许久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般猛然炸响!“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重!穿透雨幕,震得大地都在发颤!无数营帐被掀开,早就憋足了劲儿的闯军将士,像出闸的猛虎,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刀枪如林,旌旗蔽野,马蹄踏起泥浆翻涌,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朝着官军仓皇西撤的方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扑去!那红、白、黑三面象征着死亡与胜利的大旗,在灰蒙蒙的雨雾中,猎猎招展,如同三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扑向那支在泥泞中挣扎的败军!孙传庭的末日,就在眼前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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