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醉归途 第550章 十三

想念

夜深人静，东宫各处也都安静下来。

楚默离看着身边熟睡的水乔幽，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

水乔幽已经警觉，立即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他，眼里的警觉又退了下去，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少了以往的清明，“你不是说早点休息。”

楚默离差点失笑，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再道：“阿乔，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去？”

水乔幽意识并未清醒，却仍旧回了他，回答也未改变，“嗯。”

楚默离失落，又道：“你若不同我一起去， 我们就要有很长一段日子见不到了。”

水乔幽感觉到他的手没有再乱动，却是不再回他了。

楚默离看着她安静的侧颜，对她的‘无情’心中苦笑，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劝动她了，在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搂着她睡下。

再次醒来，外面天还没亮。

楚默离见水乔幽睡得正熟，没有吵她，又盯着她静静看着。

她虽‘无情’，对他没有半点不舍，可楚默离还没走，就有点想念她了。

这一刻，他好像理解了，前人为何会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虽然他家这个实在算不上温柔乡，可是，即使如此，他似乎也愿意沉沦。

时辰实在还早，水乔幽这次没有被他‘盯醒’。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到他不得不起床了，才小心翼翼将已经有些发麻的手从她颈下抽出来，看到她没被吵醒，悄悄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行至外间穿衣。

内侍进来，他立即示意他们放轻动作，没让他们点太多灯，以免光线透到里面去，扰到里面的人。

一切收拾妥当，楚默离又返回内寝。

水乔幽还是他起床时的那个睡姿，一只手伸出了锦被。

楚默离怕吵醒她，只是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了一下，帮她将手放回了锦被之中，转身离开。

殊不知，尽管他这动作轻柔，水乔幽还是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人逐渐清醒了过来，感受到手背上似乎还有属于他的热意。

楚默离出了寝殿，又去了一趟楚宴川的房间。

小孩子睡得很香，丝毫不知有人进来。

楚默离看着他很像水乔幽的睡脸，又在床边坐了一会，也在他捏起来很柔软的手背上印上了一吻，低声道：“父亲不在的日子，替父亲好好照顾你阿娘。”

睡着的楚宴川自是没有听见，可是被父亲握着的手，感受到了熟悉，也下意识回握了一下那只大手，宛如承诺。

楚默离这才起身出门，前往信阳宫。

楚默离刚离开东宫，水乔幽也来到了楚宴川的房间，轻声将他喊了醒来。

楚宴川的性子一如还在母亲肚子里一样好，睡觉被吵醒，也未哭闹，睁眼看到水乔幽，还很欣喜，“阿娘。”

水乔幽轻声应他，“嗯。”

楚宴川揉了揉眼睛，注意到水乔幽穿戴整齐，问她，“可是天亮了？”

水乔幽轻轻摇头，“你父亲要出征了，可要去送他？”

楚默离要去战场的事，他们并没有隐瞒孩子。楚宴川读书早，也早已知道这意味着楚默离至少要很长一段日子才回来。

她这么一说，他很快想起了这事，睡意少了很多，没有犹豫，“要。”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爬了起来。

水乔幽见他愿意去，拿过了侍女手中的衣服，给他穿衣。

楚宴川乖乖张开手，瞥向外面，见到门窗外都是一片漆黑，便问水乔幽，“阿娘，你是不是也舍不得父亲？”

一句话，也表明了他对父亲的不舍。

水乔幽抬眼，摇了摇头，“没有。”

楚宴川诧异，回想这几日与自己父亲相处的细节，“……可是，我觉得父亲很舍不得阿娘。”

水乔幽给他系衣服的动作稍停，很快又恢复正常，缓声同他道：“你的父亲，属于青国。青国需要他，不管是去哪里，他都应当义不容辞。”

说到这里，她又抬眼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停顿一息，也对他道：“你同你的父亲一样，以后，亦当如此。”

楚宴川小小的脑袋，好像有些懂了，琢磨着她的话，没有再问。

亦是因为水乔幽这两句话，虽然送楚默离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难过，却也没有哭出来，亦未挽留楚默离。

一直到水乔幽抱起他走了一段，他有些撑不住了，靠着水乔幽小声道：“阿娘，我有点想念父亲了。”

水乔幽垂眸看到了一双虽然没有泪珠却已确实嵌满思念的眼睛，犹豫了须臾，道；“你父亲也会想念你的。”

忧郁的小人儿闻言抬起也去看她，点头道：“嗯，父亲肯定也会想念阿娘的。”

水乔幽脚步稍缓。

小人儿被她稳稳地抱着，没有感受到，但又再次问她，“阿娘就真的没有舍不得父亲？”

水乔幽脚下步伐已经恢复，回答未变，“没有。”

小人儿追问：“那阿娘可会想念父亲？”

水乔幽回应缓了一息，看着远处檐廊下在依旧漆黑的夜色中摇曳的灯火，轻声同他说道：“生离死别，乃人生常态。”

生离死别，分别为何意，小人儿都已经学过了。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离别，还不太能懂，何为‘人生常态’。

他想要问水乔幽，水乔幽的话语再次响起。

“以前，在阿娘家中，每一年，都会有很多人出远门。”

过往的记忆浮现在眼前，那道走过很多人的门口，她看到一个个站在送行人群中的人，转换成远行的人，那些送行的人，也逐年减少。

小人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提起她家中的事情，止了话语，十分认真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一句，他忍不住问道：“那他们后来，可都有回家？”

水乔幽从回忆中醒来，看了他一眼，还是实话告知他，“没有。”

从那道门中走出去的人，有些一次都没能回去，有些第一次回去了，可很快又会再次离开，反复几次后，也终是未再能归来。

即使是她自己，后来也未能再回去。

最终，连那道门，也消失了。

小人儿知道每个人都有父母，听了之后，小声问道：“阿娘的爹娘，也出门了？”

水乔幽想到她在夷水边找到的父亲，“……嗯。”

“……那他们后来也没回去？”

水乔幽轻轻点了点头。

小人儿毅然伸出了还不够长的手紧紧抱住了水乔幽。

水乔幽微怔。

小人儿抱紧她，在她耳边坚定地告诉她，“阿娘放心，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水乔幽脚步慢了下来，看见远处廊下摇曳的灯火变得清晰稳定，静默了两息，回应他道：“嗯。”

小人儿听到，又正色道：“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阿娘的。”

水乔幽垂眸，从小小的身影上看出了同楚默离如出一辙的稳重。

她想告诉他，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一个人。

话到嘴边，又看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严肃与认真，还是没有说了，“好。”

她重新迈步，母子俩缓步往回走。

小小的楚宴川手上依旧没有放松力道。

一大一小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衬的黑夜与清晨相接的冷风也不再有凉意。

母子俩不急不缓行至东宫时，黎明的第一缕天光从黑暗中露了出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东宫再次有喜，整个宫中都弥漫了喜气，楚宴川也十分高兴，下了学，立马就来找水乔幽，期待地询问水乔幽，“阿娘，我是不是有妹妹了？”

水乔幽听着他的话语，想起了楚默离一直说只要一儿一女的事，不知这父子俩对这事怎么就这么统一的肯定，“……不一定。”

楚宴川的高兴暂时打住，“……为何？”

“也有可能是个弟弟。”

这一路上都以为自己要有妹妹了的小人儿没有想到还会如此，“啊？”

水乔幽见他神情，看到刚才一路小跑过来的他额头上都跑出汗水了，递了杯水给他，试探问道：“你不想要弟弟？”

小人儿喝了口水，气息也喘匀了，摇头回应，“没有。弟弟也很好。可是，我以为我有一个妹妹了。”

若是个弟弟，好像也不错。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轻轻一笑，“是弟弟还是妹妹，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哦。”楚宴川看到了她脸上快速闪过的淡笑，“阿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水乔幽不知道自己笑了，话语停住。

楚宴川听她这么一说，也没太纠结，“那若这次是个弟弟，以后，你和父亲，再给我生个妹妹吧。”

水乔幽没想到他对这个事情居然也如此执着，掏出手帕给他擦拭这着额头上的汗水，只能告诉他道：“这种事情，并不能指定。”

楚宴川失落一息，又看向水乔幽的肚子。

既然弟弟还是妹妹并不能指定，那是不是说这次也有可能是个妹妹！

这样一想，他不再为难水乔幽了。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父亲的他，换了一问：“阿娘，父亲可会知道，我要有妹妹了？”

水乔幽听出他对妹妹的执着，也不再纠正他了，“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他肯定会很高兴。”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以前说想要个女儿的事情，也想起了他刚得知他们刚有眼前的小人儿的时候，没有否认小人儿的话语。

楚宴川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为青国去打仗了，一直也不好问他何时能回来，如今欣喜道：“那妹妹出来与我们见面前，父亲肯定会回来的。”

水乔幽从不多愁善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场之事，从无定数，站在战场上的人，归期亦无定日。

可是看着儿子如此期待，她也没说这些。

楚宴川已经憧憬自己父亲回来的情景，与水乔幽约定道：“阿娘，父亲回来那日，我们去宫外接他，可好？”

水乔幽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再回头看到充满阳光的孩子，应了下来，“好。”

楚宴川期待的这个妹妹，刚开始也如当初前几个月的楚宴川一样，没有折腾过水乔幽。

楚宴川听到侍女说这个还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小人儿以后肯定也会是个很乖的孩子时，对于这是个妹妹的猜测，信心也越足。

可是，又过了一段日子，孩子有胎动了，逐渐演变成每日像是在母亲的肚子里练武。

楚宴川下了学就会来见水乔幽，手会好奇地去抚摸水乔幽已经凸起明显的肚子，没一会儿就感受了到了手下生命的活力。

惊讶过后，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水乔幽轻轻蹙眉。

他再看‘妹妹’，灵机一动，跑去旁边的小书房里找出了几本他如今正在学的书，又回到水乔幽身边，打开一本，读了起来，心想，这样他在背书的同时，也可以教妹妹读书。

然而，他第二页还没读完，那个还没出来的小家伙不再乱动了。他再读一页，小家伙也没再动过，变得异常安静。

翌日，小家伙又闹了起来。

楚宴川立马又将那些书都找了出来，与小家伙一起分享。

两页没读完，小家伙又与前一日一样，变得安安静静……

接下来，只要楚宴川挨着水乔幽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就会如此。

爱好读书的楚宴川也发现这个现象，自豪又高兴地对水乔幽道：“阿娘，我肯定，她这么乖巧，一定是个妹妹，而且，是个爱好读书的妹妹。”

这个共同的爱好，让他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妹妹充满期待。

水乔幽一直以来，也没有觉的读书是件乏味的事情，想着小家伙每次一听哥哥读书就变得安安静静，觉得他后半句说的，的确好像也不无道理。

楚宴川知道妹妹喜爱读书，对于读书这件事也更起劲了，一点也不嫌累的又换了本书给妹妹读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只要有空闲，就会给这个妹妹读书。

小家伙听到哥哥清脆的读书声，也一直都是乖巧安静地‘听着’，不再折腾自己的母亲。

‘她’如此乖巧贴心，在楚宴川看来，更像个妹妹了，教‘她’读书愈发有劲，甚至已经开始给日后的‘她’制定了一份长长的可读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