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醉归途 第485章 至少

虽然水乔幽已经不在小宅子，晚上楚默离还是又到了小宅子。

走入小巷之前，他本以为看到的又是一片漆黑。转入小巷，却见院里透出了微光。

他下意识快走了几步，就听到了甜瓜与苟八二人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脚步又缓了下来，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落了下去。

楚默离刚至院门口，苟八正好出来。

苟八开门便见外面站了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认出是楚默离之后，赶忙将人请了进去，喊住了即将要吹灯关门的甜瓜。

甜瓜一看到楚默离，就想到那几个挖了好几日还在执着挖地基的工匠，难免有点紧张，也不敢问他这大晚上的怎么又来了，准备先去给他煮茶。

楚默离看出他们是准备走，没再让他们多做事，让他们先回去。

甜瓜与苟八乐得先走，可先前有一件事甜瓜要么就是没找到机会说，要么就是因为楚默离突然到来，害他有点紧张都没想起来。

今日甜瓜还记得，就抓住机会壮着胆子赶紧说了。

“太子殿下，老大离开之前还交代了小的一件事。”

楚默离停下要去水乔幽房间的脚步。

甜瓜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将本来就已经垂低的视线垂得更低，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您若过来，就将后院那匹马还给您。”

楚默离目光随着他低头也往下落。

蓦地，屋里其余两人觉得四周氛围好像有些不对劲了，甜瓜自己也觉得头顶好像多了重物，更加不敢抬头。

苟八也跟着低头，专心看着自己脚尖。

这个时候，时礼估了一下形势，也没乱多嘴。

良久，楚默离的声音终于响起，“那若吾未过来？”

甜瓜小声回话，“老大说，若半个月内，您都未派人过来，就将马送到袁府去。”

楚默离沉默地盯着甜瓜看了一会，心里发笑。

很好，至少这次没打算五两银子卖了。

甜瓜看不到楚默离的神情，不知他是何想法，许久又听不见他的声音，没忍住稍微抬了目光。

没曾想，楚默离还在看着他。

甜瓜与他视线猝然对上，有点想打冷颤，心里莫名一虚，手心开始冒汗，双手有点不知道往哪放。

他心一虚，嘴边比脑子快，小声解释道：“主要是老大她没钱，只留了一个月草料钱。这马再不还给您，它就要饿肚子了。”

甜瓜心里欲哭无泪，这老大之前也没告诉他，这传话还是个危险活。

马，他其实也挺舍不得的，可是老大交代了，他得照办，何况，他也没银子可以养它。

他解释完了，楚默离却还是没说话，眼神不变，依旧看着他。

甜瓜捏着手心的汗顶着他的目光，顶了片刻，顶不住了，见他一直不出声，只好识时务地试着道：“之前昨日买的草料，还有一点，不然，小的，再喂两日。”

楚默离仍旧未语，但是没再盯着他看，转身往房间去了。

甜瓜与苟八看着他的衣摆转向消失，都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小心互看了一眼，正猜测楚默离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时礼将三片金叶子放到了甜瓜手里。

甜瓜一愣。

时礼没有多言，让他们先回去。

甜瓜与苟八看着金叶子，又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再从时礼转向楚默离。

楚默离已经进了水乔幽的房间，两人暂时不再能看到他的身影。

甜瓜懂了时礼的意思，迟疑片刻，想起楚默离刚才的目光与屋里的氛围，他暂时还是没再多说了。他也怕楚默离突然下点其它命令，无奈暂且收了金叶子与苟八赶忙先撤了。

甜瓜‘叔侄’二人离开后，整座宅子安静下来。

楚默离根据水乔幽以前的习惯，没有点灯，在窗前坐了下来。

他知道她既然离开了是不会回来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又想来这边坐坐。

抬头见月，就又想起她以往坐在这里看月的场景。

盯着月亮看了须臾，楚默离紧接着又想起先前他陪着她坐在屋顶上赏月的事情。

那时的她，与以往一样安安静静躺在他腿上，让他生出错觉，下一次月圆，他们也可那般依偎在一起享受清风明月。

楚默离看着早已经历了一轮弯圆变化的月亮，先前只在心里的笑容，浮现在眼里，却又很快随着带着凉意的夜风消散。

其实，那个时候，她看到的月亮，与他看到的，或许，并不一样。

楚默离在窗前坐了一宿，直到五更锣声响起，才站起身来。

离开之前，他去了一趟后院邻居家。

时礼随他站在邻居家的地基上，向他汇报，地面三尺的土，大部分看上去都是新填的，再往下都是石头。石头不像是最近埋的，挖起来有些困难。地面虽有整修痕迹，但没有发现密室暗道之类的异常。他们已经查过甜瓜‘叔侄’二人为修缮此处购买沙石的情况，也无大量石头购入情况。

时礼汇报完看楚默离沉默未语，请示这地基可否还要继续往下挖。

楚默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走了。

时礼全程观察着他的神色，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这次没看出来，楚默离到底是何决定。而且，感觉还不太好问。

楚默离安排了人去黑市排查，但依旧未让人去其它地方找水乔幽。

这在他人眼里，他仍旧没有找过水乔幽，也让人觉得，他与水乔幽在被赐婚之前，似乎真的没有其它关系。

他不找，知道自己找不到人的袁松仍然也没找。

两人都是如此态度，又让有心留意此事的人不知水乔幽可是真的还会回来，还是楚默离不知水乔幽已经离开？

这日下朝回去的路上，时礼向楚默离禀报，庆王已经证实了那贩卖人口的事情。另外，御史台的人想查庆王府郑侧妃之死，发现郑侧妃生前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女都已离开庆王府了，有的说是回了老家，有的说是投亲靠友。

这两件事，楚默离听着都没有半点意外。

郑侧妃的事，楚默离也未让人插手，至于京兆府与御史台有何猜想、是何打算，他亦不干预。

他未再回府，去了京兆府大牢。

大牢之中，何大公子看到他，以为他又是来审他的。

楚默离看出他的心思，没有跟他兜圈子，直言道：“前日，皇姐替你向父皇陈情，请求父皇允许，尚书令与何夫人来探望你。”

何大公子闻言，有些意外。

楚默离继续道：“昨日，父皇松了口，答应了，允许尚书令与何夫人昨日来探望你。”

何大公子听他前半句一愣，再听后半句，发愣地时长久了些许。

昨日乃至今日，别说是他那作为尚书令的父亲，他连他母亲都未见过，甚至连何府仆人都没来过一个。

他知道了楚默离真正要与他说的事情。

何大公子回过神，调整了面部神色，“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特意来告知我此事的？”

楚默离瞧了时礼一眼，时礼从身后随行的人手里拿过一个包袱与一个食盒，放入了何大公子的牢房之中。

何大公子看过去。

楚默离告诉他道：“这是皇姐给你准备的。”

颖丰那日虽然对楚默离说算了，表明不想来看他，昨日却还是准备了一些衣物与吃食，托楚默离带给何大公子。

何大公子看到食盒已经认出来了，目光落在上方，一时未动。

时礼退出来后，楚默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初，皇姐会去找我，可是听了你的意见。”

楚默离的话语虽是问话，语气却是陈述。

何大公子回神，半息之后，视线转了回来，“殿下想多了。”

楚默离并不在意他是肯定还是否认，“何大公子，可是觉得自己虽算不上情深义重，也不算是狼心狗肺了。”

虽然何大公子如今已与颖丰公主和离，并已成为了阶下之囚，楚默离对他明显没有以前客气，但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楚默离说话如此犀利。

何大公子因为错愕，没有立即接上话语。

楚默离也不需要他答话，声音与神色一样，依旧是淡淡的，“曾经，不少人都说，何大公子，才华横溢。你当真以为，皇姐对你的那些心思，一无所知？”

何大公子适应了他的话语，想要开口，楚默离却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只是，惋惜你的才华，能够理解你罢了。”

何大公子张嘴，没有立即发出声。

楚默离没等他出声，“她理解你，可是何大公子你，显然依旧没有明白，有所得必有所失。”

楚默离并未让其他人回避，声色如旧。

“当年，她从未逼迫过你一定要成为她的驸马，你不满意，你可以拒绝；她亦未制止你入仕，你若想要施展才华，你有能力，去做便是。而不是，你成全了何家，却将才华不能施展的苦闷与不满归咎到她身上。一个将窝囊划归为他人原因之人，出了事，再做其它的来弥补，不管多少，都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

何大公子看向楚默离，似乎是在消化楚默离的话语，又似乎是在思索其它的。

过了三息，他发出一声讽笑。

笑声落下，他反问楚默离，“太子殿下是觉得，当年的我可以违抗皇命？”

他站直了些，不再理会礼仪尊卑，直视着楚默离的眼睛。

“当年，她是没有逼迫我。我们的婚事，乃是陛下赐婚。拒绝？我能拒绝陛下指婚？”

楚默离与他对视着，目光未动。

何大公子将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我听说近日陛下也替太子殿下选了太子妃，若是这太子妃，殿下不满意，殿下可会向陛下提出拒绝？”

楚默离未被他的反问将住，“你没有拒绝，当真是因你们的婚事是父皇指婚？”

何大公子笑看着他，以眼神讽刺他高高在上的言论。

楚默离不在乎他的眼神，提醒他，“父皇替你们指婚前，难道没有问过尚书令的想法？”

何大公子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有一瞬间地定格。

楚默离继续道：“还是说，尚书令没有提前与你说过此事？”

他的声音让何大公子脸上神色很快又恢复过来，笑容不落，“那又如何？君命无二，问过就代表是让我们自己做主？”

楚默离听着他的辩驳，神色不动，“君命无二，问过确实不代表你就能做主。可是，当年，你不敢反抗真的是父皇？还是，实则是你的父亲？”

楚默离的声音不重，但因这一片此时因他的到来变得很安静，这也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何大公子听着，又有点想笑，然而，对着楚默离带着冷意的眼神，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僵。

楚默离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又到了一句，“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满身才华得不到施展，真的又是因为皇姐的身份耽搁了你？”

何大公子与他互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

“她是公主，她不欠你的，更没有对不起你。一个大男人，反抗不了皇命，更反抗不了自己的父亲，按下心中的不甘，接受了女子给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贪恋她的好，一边自恃清高，转头利用她的理解与包容向她抗议，表达自己的屈辱与不满。这样的人，有何颜面认为这一切乃是皇权逼迫、命运不济。”

何大公子脸上的淡然开始褪去，想要反驳。

楚默离没给他机会，“这样的人，就算当年他能够如愿入仕，一展才华，何大公子觉得，他的结局，与今日想比，可会有区别？”

何大公子想要反驳的话语，停在嘴边。

楚默离看着他的眼里多了威严，“既然，何大公子对君命无二感触如此之深，也知皇家威严，不可冒犯，那以后也请保持这份清醒，时刻警醒。”

何大公子自是感知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变化，直观感受到了他刚才讽刺他的皇家威仪。

楚默离漠声通知他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你送这些，以后，不会再有了。”

楚默离说完，没有等他回应，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