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不造作 第478章 觉 变（二）

最令她担忧的，是激素水平的变化。

裴语迟体内的睾酮水平比正常值高出近两倍，且与肾上腺素波动高度同步。

这解释了那次冲动事件的生理基础——当希雅走进病房时，他能“看见”她的体温、心跳频率、情绪波动，甚至预判她接下来三秒内的动作走向。

那种信息量的爆炸式涌入，让他几乎无法控制本能。

他的大脑像一台永不关机的超级计算机，自动分析、推演、模拟，连梦境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

社交障碍也开始显现。他越来越难与普通人交流，因为对方的语言速度、思维节奏在他眼中慢如蜗牛。他试图放慢语速配合，却发现这样反而让人误会他心不在焉。

有一次，他看到一位护士即将打翻手推车，药品洒落一地。他本可以提前提醒，但他“看到”干预会导致更大的损失——一名病人因此摔倒，引发严重后果。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选择权。他所做的一切，是否只是命运剧本里的必然？

夜深人静，裴语迟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知道，自己正在变得不一样。

不只是更强、更快、更聪明，而是——不同了。

他不知道这是进化，还是异化。他只知道，从注射那支药物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住院第二十五天 · 枫林医院】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病房，落在裴语迟的手背上。他静静地望着那道光斑，仿佛能看见光线中跃动的粒子轨迹。自从那次梦境之后，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透明”，也越来越沉重。

他终于开口了：

“我要出院。”

詹秋然正低头整理检测报告，听到这句话时，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色墨点。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不行。”

裴语迟没有看她，只是继续望着窗外：“我身体已经稳定了，心率正常，血压平稳，意识清晰。你还要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詹秋然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的神经突触连接密度仍在增长，脑电波活跃度远超常人，线粒体活性依旧维持在危险水平。你以为自己恢复了？你只是……适应了变化。”

裴语迟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我已经不是实验对象了，詹医生。”

空气骤然凝固。

詹秋然咬了咬牙，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连痛觉都没有？你能想象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有一天你受伤了，却感觉不到疼痛，你会死得毫无预警！”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而且……我正在研发一种‘逆向修复剂’，它可能能帮你恢复正常，至少……让你不再被这些能力吞噬。”

裴语迟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一笑：“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预判到别人的行为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剧本里。每一步都被安排好了，我只是个演员。”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微微抬起头，随后轻轻地靠向床沿。

“我不想再被控制了。不管是药物，还是你。”

詹秋然蓦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窗台，同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真的自由了吗？你以为离开医院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裴先生。你已经不是那个普通人了。”

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回到床边，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床沿：“你以为回枫林就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就能重归平静？你能忍受常人那种缓慢、琐碎、毫无预知感的生活吗？哄着她，听她讲肚子里的孩子吗？你甚至能‘看到’她下一秒的表情变化——你确定这不会让你发疯？”

裴语迟猛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我在枫林是逃避？我想在家庭中找到平静，在爱我的人身边学会接受这一切。我不希望在我最亲近的人眼中，我只是那个需要被治愈的病人。”

詹秋然愣住了。

他接着说：“我需要时间和空间去理解我自己。我不再是你实验室里的样本，也不是你试图‘修复’的错误。我……不想再对抗了，我想用我的方式，走完这段路。”

他轻声说：“也许真正的进化，不是变得更强大，而是学会放下。”

詹秋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曾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以为科学可以解释所有异常，直到现在才发现——

有些变化，并不来自药物，而是来自内心。

她终于低声说：“你真的不需要注射任何东西了？”

裴语迟点头：“不需要了。至少……暂时不需要。”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但我希望你继续研究下去。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那些可能会变成我的人。”

两天后，裴语迟正式出院。

詹秋然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渐渐消失在晨雾中，仿佛带走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温暖。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翻开一页，写下了新的标题：《个体追踪与能力监测计划》

她的手微微颤抖，但字迹依然工整：

“裴语迟，编号p-001，线粒体修复过度个案。出院日期……

能力评估：记忆重构、预知感知、多维空间思维。

风险等级：未知。

监测必要性：极高。”

詹秋然停下笔，望向远方已经空无一物的街道。

她无法拥有他，但她可以成为唯一真正了解他的人。

她以科学的名义，以医学的责任，可以永远与他保持某种联系。

“如果他真的会进化成超越人类的存在，”她在心中默念，“那么我要成为见证这一切的人。”

她转身，背影挺直，白大褂在微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着决绝的孤独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