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我长生 第193章 日光之下

它……也怕光吗？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突然，像野草一样从心底冒了出来，再也压不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洞口那片明亮的地界，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犹豫了很久。

最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地、颤抖着，将那只新生的左手，一点，一点地，朝着阴影之外，那片温暖而致命的阳光，伸了过去。

指尖，最先触碰到了那道光与影的边界线。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准备迎接那熟悉的、钻心刺骨的灼痛。

一秒。

两秒。

三秒。

……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

没有灼烧，没有刺痛，没有皮肤被烫伤的焦糊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暖。

就像冬天里，把手揣进揣了半天的怀里。

又像是，泡在温吞吞的热水里。

一种懒洋洋的、让人想打瞌睡的，暖意。

乌鸦猛地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他的手，已经完全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非但没有被灼伤，反而……像一块被唤醒的暖玉，从皮肤底下，透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那些潜藏在皮下的、墨绿色的龟甲符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缓缓地、有规律地，明灭起来。

每一次明灭，都有一股精纯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能量，从“玄龟之甲”的本源中被激发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流遍他的全身。

而他体内，那些原本沉寂的、混乱的“归墟之力”，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开始发出不甘的、愤怒的嘶吼！

它们本能地想要反抗，想要将这股“异物”驱逐出去！

然而，这一次，没等它们掀起风浪，那股暖洋洋的阳光，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温柔而又霸道地，将它们死死地按了下去。

阳光，竟然在压制“归夕之力”！

这怎么可能？！

乌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柔和的绿光，以他的左手为起点，开始顺着他的手臂，飞快地向上蔓延！

绿光所过之处，他那具由两种力量缝合而成的、怪异的身体，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属于“归墟”的黑紫色魔纹，在阳光和绿光的双重压制下，节节败退，最终，被彻底压制、封印到了身体的最深处。

而那些墨绿色的、代表着“生命”与“守护”的符文，则像是得到了最好的滋养，开始与他的血肉、经脉、骨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的身体，不再是两种力量对冲的战场。

而是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新生。

很快，这股变化，蔓延到了他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揉捏、重塑。

那种感觉很奇妙，酥酥麻麻的，带着一点痒。

他下意识地，将整个身体，都爬出了那个他躲藏了许久的阴暗山洞。

他跪坐在洞口的阳光下，缓缓地，抬起了双手，摸向了自己的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那不再是记忆中，被黑袍笼罩下的、模糊不清的、仿佛没有五官的轮廓。

而是……真实的、清晰的、有棱有角的，一张脸。

他摸到了自己高挺的眉骨，摸到了自己刀削般笔直的鼻梁，摸到了自己那两片天生就带着一丝刻薄弧度的、冰凉的嘴唇。

这……是我？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洞边一处因为下雨而积起的水洼旁，低下头，看向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个少年。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俊美到近乎妖异的少年。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

鼻梁挺直，嘴唇很薄，下颌的线条，冷硬而利落。

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像最上等的墨色绸缎，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他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但这种苍白，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羸弱，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贵气。

尤其那双眼睛。

右眼，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与混乱，看一眼，就让人心神摇曳。

而左眼，却是剔透的、雨后青玉般的墨绿色。

那眼瞳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符文在流转，沉静，威严，带着洞悉一切的淡漠。

一边是毁灭，一边是新生。

一边是混沌，一边是秩序。

这两种极致的矛盾，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同一张脸上。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独一无二的魅力。

乌鸦看着水中的倒影，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彻底，呆住了。

几千年了……

他诞生了到底几千年，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是一团见不得光的影子，一个连脸都没有的“失败品”。

他躲在黑袍里，

嫉妒着每一个拥有清晰样貌的“同伴”，

怨恨着那个将他创造成这副鬼样子的“主”。

他做梦都想，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在阳光下。

他做梦都想，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现在……

“呵……”

“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

先是低声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

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张开双臂，仰着头，任由那温暖的阳光，洒满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几千年了！

他终于，可以，不惧怕这该死的光了！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零号”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一黑一绿，泾渭分明的手，再次放声大笑。

“失败品？残次品？”

“主……你看到了吗？”

“我，不再是了！”

他现在，是乌鸦。

是独一无二的，乌鸦！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喜悦！

是一种挣脱了宿命枷锁的、彻底的解放！

他沉浸在这种巨大的狂喜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空气，正在微微地扭曲。

一股腥臭的、混杂着贪婪口水的妖气，正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就在乌鸦仰天大笑，尽情宣泄着积攒了千年的压抑时。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垂涎之意的声音，

突然，从他身后的林子里，响了起来。

“好香的肉啊……”

“刚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充满了生命力的，上等品……”

乌鸦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那双一黑一绿的异色双瞳，瞬间，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