鳯来仪 复仇

风雪阵阵，如鬼哭狼嚎般嘶吼着，直到天明时才渐渐消停。

高桑妍一觉醒来，身上多了一件厚实的被褥。

一旁的火堆也化作了灰烬。

高桑妍刚将被褥掀开时，苍佑走进了破庙。

他身着一袭灰色斗篷，腰背笔直，身上的斗篷沾了些雪。

苍佑单手抖了抖身上的霜雪，才走到高桑妍面前，将捂在怀里，包好的油纸递给了高桑妍。

高桑妍接过这油纸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包子和热乎乎的肉饼。

这包子和肉饼还冒着热气。

苍佑从身上解下了一个水囊递给高桑妍，高桑妍接过后，一脸平静问道：“苍佑，吃过这顿饭，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苍佑蹲下身，他一边用手将周边杂乱的稻草堆在一处，一边应道：“高桑妍，昨天晚上我脑子坏了，所以才说了许多混账话惹你伤心。”苍佑将干柴架在草堆上，钻木取火，点燃柴草堆，“但我要告诉你，我如今的处境很艰难，我许不了你未来，更给不了你想要的，跟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了今天没明天。所以，吃完这顿饭，你就赶紧走吧。离京畿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高桑妍闻言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苍佑心里有他，只是害怕连累她。

可苍佑却小瞧了高桑妍，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她高桑妍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高桑妍打开水囊，她喝了一口温水，才一边吃肉饼一边问道：“苍佑，我再问你一遍，你之前答应给我做护卫，是真心的还是假的？”

苍佑昨夜站在破庙门口想了一宿，其实苍屹说的也不无道理。

百年光阴转瞬即逝，所以既遇一人，两情相悦，那就得轰轰烈烈爱一次。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

百年三万六千日，光阴止有瞬息间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既活一世，就不能留下遗憾。

苍佑微微点头，“是真心的！”

高桑妍闻言，昨晚的烦闷失落只在瞬间烟消云散。

高桑妍看着手中还温热的包子，她关心道：“苍佑，你过吃没有？”

“我和哥哥一早就吃过了。对了，城外尸骨遍地，而朝廷又在通缉六部尚书，你是怎么进城的？”

高桑妍笑道：“只是通缉六部尚书而已，又不是通缉我，我是乔装打扮混进城的。”高桑妍轻叹，“其实兴朝早就乱套了，妖后祸国，陛下性子又多疑，还喜乱杀无辜。自吴丹、穆振华死后，也自陛下将韶衡关进大牢，下令通缉六部尚书时，朝中早已是人人自危。因为伴君如伴虎，谁都不知陛下下一个要处理的是谁。而那妖后也早已将陛下控制，将陛下迷的神魂颠倒，还将御林卫腰牌从陛下手中骗走。如今宫中的禁军和锦衣卫都听奚梦儿的，奚梦儿下令搜捕六部，不过是做做样子。所以，现在咱们乔装打扮，混出京畿，是很容易的。”

经高桑妍一通解释，苍佑才明白，为何自己和苍屹出逃这么久，也没见官兵来挨家挨户的搜查他们，原来是城中的士兵守备松懈了。

苍佑神色决定，“好，等会吃过午饭后，我就劝哥哥和我们一起离开京畿。”

高桑妍疑惑，“离开之后呢？”

苍佑顺口接应道：“离开之后当然是策马奔腾，浪迹天涯啊！”

高桑妍生气质问，“那我呢？”

“你？”苍佑瞥了一眼高桑妍，“你当然是该干嘛干嘛去啊！”

“苍佑！！！”

高桑妍怒吼一声。

高桑妍那生气时像只小老虎般，呲牙咧嘴的模样，苍佑见了，不由觉得好笑。

他笑出声来，柔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又没说不带上你。只是小娘子，你真想好了要跟我走啊？”苍佑一脸真诚，“我记得中原人的规矩，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而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更是聘礼万金，还要送许多昂贵之物。但我可穷的一无所有，只剩下我这个人了。我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你跟着我，只会四处流浪，四海为家，所以你愿意吗？”

高桑妍一脸认真，“愿意，人生无根地，飘如陌上尘。苍佑，人在出生时本就是无根浮萍，一无所有。所以你不必担心，无论你贫穷富贵，只要你还爱我，此生不负我，我就愿意跟着你。”

高桑妍的话让苍佑的心砰砰乱跳，如暖阳融化了寒冰，温暖了她整颗心脏。

苍佑本就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如今高桑妍不嫌弃他穷，也不嫌弃他是蛮人，他心里自是欣喜若狂的。

苍佑的心一软，说出的话也温柔了不少，“桑妍，谢谢你！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真负了你，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娇弱女子，有朝一日你负了我，我肯定是会亲手杀了你的，然后转身离去，过自己的日子。”

苍佑冷笑一声，“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苍佑笑意加深，“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狠辣模样。”

苍佑语毕，便一把牵起高桑妍的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哥！”

高桑妍松开了苍佑的手，他大大方方的与苍佑的手十指相扣，苍佑的五指紧了紧高桑妍的手背。

高桑妍笑道：“好！”

语毕，两人站起身，有说有笑离去。

午后的暖阳覆在冰雪上，屋外依旧寒气逼人。

躺在榻上的朱湘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到辛楚坐在榻边。

辛楚笑道：“醒的正好，我刚做好了午膳，起来吃点吧？”

朱湘起身，辛楚连忙去扶。

朱湘随意梳洗一番后和辛楚对坐桌前，他看着桌上的家常小菜，有些惊讶，但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你一个将军，居然会做饭？”

辛楚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做，这些饭菜都是我去饭馆和厨子学的。阿湘，我觉得外面做的饭再好也比不得我亲手给你做的更有诚意。”

“君子远庖厨！”朱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自己的饭碗里，“你这双手是要去打仗的，以后别再做了。”

“我的武功被废了，在陛下眼中，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所以我辞官了，以后咱们就可以过隐居的生活了。”辛楚笑的温柔，“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朱湘用筷子夹起碗里的肉，吃了一口，肉很柴且味道咸，朱湘不由得蹙了蹙眉。

辛楚笑的有些尴尬，“对不起阿湘，我第一次做饭，要是味道不好，你与我说一声，我们去外面吃。但你放心，下次我会改进的。”

朱湘没有应他，只问道：“你武功被废时，我没帮你。你不怪我吗？”

“是我的错，我又为何要怪你？”辛楚耐心解释道：“我身为你的未婚夫，当初你被迫送去古月和亲时我没能带你走，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我的武功被废，是天在罚我，但老天仁慈的是，它留了我一命，让我可以用余生来补偿你。”

在胡临死的时候和从辛楚口中得知朱家满门被屠时，朱湘的心早已鲜血淋漓，心死如灰。

朱湘看着面前对他笑的一脸温柔的辛楚，她心里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想复仇！

为自己，为娘亲复仇！

朱湘想造反，想杀了萧瑾年，报当年他让自己去古月和亲和屠戮朱家的仇。

身在红尘中，漂泊无归处。

心死无意生，何惧斗皇权。

朱湘身边疼爱她的亲人都已离他而去，朱湘既没软肋，她便可以无所顾忌，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朱湘不惧死，只怕死的没有价值。

不惧死的朱湘敢拿命与萧瑾年拼上一拼。

赢了报仇雪恨，输了，无甚可悔。

朱湘将筷子放下，她模样平静，语气淡然，“辛楚，我想报仇！我想杀了萧瑾年。”

“什么？”辛楚大为震惊。

杀萧瑾年是弑君大罪，若刺杀失败，是要诛十族的。

朱湘淡然自若的重复了一遍，“我要杀了萧瑾年。”

辛楚以为朱湘是被气糊涂了，他好声好气劝道：“阿湘，弑君，诛十族都不为过。所以，莫要说气话了。”

辛楚话音刚落时，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朱湘将面前的桌子全部掀倒，卓碗筷菜在地上被摔得乱七八糟。

朱湘心里怒火中烧，而且，她相信自己和辛楚在无可能了。

因为她想起了胡临，若她与胡临说想报仇，胡临定会二话不说，一口应下，就像当年朱湘在和亲时去找过辛楚让他带自己走一样。

同样是下旨，辛楚不愿带他走，可当胡岳下旨要赐死自己时，胡临却能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前。

通过对比，朱湘对辛楚心寒不已。

朱湘将一腔怒气全部压下，她声音平淡如常，只是夹杂了些许冷漠，“你要是不愿意，我自己去报仇！”

辛楚不是不愿，只是因为不想连累辛舜辞。

辛楚解释道：“阿湘，弑君是需要时间的。你想报仇，总得拟一个有十成把握的计划。”

朱湘微微点头，“好，三个月，萧瑾年不死，我就自己想方设法去刺杀他。”

朱湘语毕，刚转身，辛楚却问道：“阿湘，如果萧瑾年被我杀死了，而我又平安活着，你会跟我一起离开邑都，过隐居生活吗？”

朱湘的心已经死了，他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若辛楚真能替他报仇雪恨，那余下的后半生是生是死，或是与不爱的人过后半辈子，她都无所谓了。

朱湘微微点头，“好！”

朱湘声音很轻，听不清情绪。

朱湘语毕后，转身离去。

景兰宫里，烛火辉煌。

萧瑾年端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一旁是身披白色斗篷的贾桐。

贾桐笑着关心道：“陛下，批阅奏折固然重要，但您也要保重龙体呀。您都在这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了，要不要歇一歇，等会再批阅？”

萧瑾年放下御笔，他看了一眼被自己封为珍妃的贾桐，冰肌雪骨，貌美如花，但萧瑾年就是提不起兴趣，因为在他心里，任何人的美貌都不及陈浩一人。

萧瑾年伸手揉了揉眉心，屋外，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他对着萧瑾年行了一礼，“启禀陛下，御史大夫贾星求见！”

萧瑾年微微点头，“宣！”

贾桐行了一礼，“陛下，后宫不得干政！那臣妾就先退下了。”

萧瑾年摆摆手，“去吧！”

贾桐语毕，恭恭敬敬退了下去，退至大殿与贾星擦肩而过时，贾桐微微颔首，唤了一声“贾大人！”，表示礼貌。

而贾星也是拱手行了一礼，“珍妃娘娘！”

待贾桐离开，贾星才走上前对萧瑾年行了一礼，“臣贾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免礼！”萧瑾年不耐烦的打断道。

萧瑾年最烦这些繁文缛节，满朝文武一见他就只会对他行跪拜礼，可这些人除了季黎待他真心外，又有谁待他是真的呢？

齐王萧言琛表面装的忠诚，但心里却一直惦记他的皇位，骨肉至亲都如此，更何况是满朝文武？

再说了，百官见他，都只会高呼万岁，但这世间又哪有真正的万岁之人呢？

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

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河。

这世间再厉害的人也终会死去，化作尘土，归于山河。

贾星见萧瑾年面露不悦，他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陛下这么晚宣臣来，所为何事啊？”

萧瑾年缓和了下语气，他命令道：“来人，赐坐！”

一个小太监搬着一个凳子走了进来，将凳子放在贾星身后。

贾星行了一礼，“谢陛下！”

贾星刚坐上椅子，门外小太监又走了进来，“启禀陛下，摄政王求见！”

萧瑾年面上展露笑颜，“宣吧！”

小太监退下时，萧瑾年才满意道：“人到齐了！”

萧曦泽走进来时，萧瑾年早已将椅子给萧曦泽备好。

萧曦泽行礼致谢后坐上了椅子。

萧瑾年卖关子道：“当初，申太保向朕举荐你时，朕看你才华横溢，实在不忍辱没了你的才华，这才不顾众人反对，破格将你提拔为御史大夫。贾卿既已食君禄，就得为君分忧，所以，朕目前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要你去办！”

贾星闻言，已经明白是刺杀齐王一事。

毕竟萧言琛敢明目张胆的将萧瑾年当做了傀儡，萧瑾年心里自会对他有怨言。

贾星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

贾星起身，双膝跪地，“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陛下有事，直管吩咐，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瑾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扔在地面，贾星伸手捡过，打开一看，里面写着如何刺杀萧言琛的计划。

贾星将信快速合拢，“是，臣遵旨！”

“贾卿，只要此事你做好了，朕必当重重赏你。”

贾星行了一礼，“臣多谢陛下！臣，定当不负陛下重托。”

萧瑾年微微点头，“下去吧！”

“臣告退！”

贾星行了一礼，站起身，恭敬退下。

萧曦泽站起身，“陛下，这个摄政王，臣做够了，待冬猎一事结束后，臣想交出兵权，遣散府中下人，然后辞去摄政王一职，隐居山林，望陛下能成全。”

萧瑾年闻言，心里喜不自胜，毕竟他一走，自己就可以白得四十万大军，他何乐不为？

但萧瑾年依旧是惺惺作态，假意关心道：“表哥这是为何啊？这摄政王做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啊？”

萧曦泽想走，是因为萧瑾年是个疯子，疯子一旦六亲不认，就会乱杀无辜，过河拆桥。

只要贾星帮着萧瑾年除了萧言琛的那日，贾家就会因申柄被屠十族而死。

而申柄死的罪名就是刺杀王爷，其罪当诛。

韬光逐薮，含章未曜。

心字上插把刃，方为忍。

只有隐藏锋芒，万般隐忍，只有强忍心里的痛，活下去，方能笑到最后。

萧曦泽行了一礼，“陛下，臣厌倦了官场，向往民间自由，所以，还请陛下成全臣。”

萧瑾年假意不舍，“好吧，你既执意如此，那朕也不再强人所难，朕应了你便是。”

萧曦泽双膝下跪，行了一记跪拜大礼，“臣多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瑾年应道：“起来吧！”

萧曦泽起身，“陛下，既然刺杀齐王一事，您安排好了，那臣就告退了！”

“去吧！”

萧曦泽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