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碾过半块焦木。木头上还留着焦黑的"天公将军"印——那是张角起义时亲手刻的,如今裂成两半,像道狰狞的伤疤。风里飘着腐叶混着铁锈的味道,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战鼓,每声都震得他引魂灯的火焰忽明忽暗。
"来了?"
声音从山坳深处传来。陈墨抬头,看见道身影立在残旗杆下。那人身穿皂色深衣,头裹黄巾,腰间悬着柄青铜剑,剑鞘上的云雷纹早被岁月磨得模糊。最醒目的是他眉心的朱砂印——分明是张角画像里"天公将军"的标记,可他的脸却像团被揉皱的纸,半明半暗,像是用千万亡灵的执念拼凑的。
"张角?"陈墨摸出骨刀。刀身映出自己的脸,又映出阿阮的倒影——她站在他身后,发间的桃花被风掀起,落在他手背,凉丝丝的。
"我是张角,也不是张角。"那身影开口,声音像古钟蒙着灰,"我是两汉三百年的怨气,是被史书烧剩的灰烬,是被百姓忘了名字的黄巾鬼。"他的指尖划过旗杆,残旗突然活过来,展开时竟是幅血书:"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陈墨这才注意到四周。山坳里全是半透明的身影:披甲的士兵抱着断裂的长矛,梳着双鬟的妇人攥着没织完的布,光脚的孩童举着缺了口的陶碗——都是黄巾军的老弱妇孺,他们的身体里飘着幽蓝的磷火,那是未散的执念。
"他们不是亡灵。"张角的虚影抬手,指尖掠过个抱矛的士兵心口,"是被历史抹去的'活祭品'。当年朝廷说黄巾乱民该杀,便把他们的名字从户籍里撕了,把他们的故事烧了,连坟都不让立。"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他们只是想活着,想让孩子吃口饱饭,想在乱世里有块能埋骨的地。"
阿阮轻轻拽陈墨的衣袖。她的手还是温的,和万年前一样:"墨,你看那些孩子的脚——"
陈墨低头。那些孩童的脚悬在离地面三寸处,没有影子。他想起自己用亡灵术复活过的流民:他们的魂被执念困在死亡瞬间,脚便永远沾不着生的土地。
"两汉之力是什么?"陈墨问。
"是刘邦斩白蛇的剑,是刘秀昆阳的旗,是二十四帝的龙袍,是被写进《汉书》的'盛世'。"张角的虚影突然扭曲,周身腾起黑雾,"可那剑砍过百姓的头颅,那旗染过饥民的血,那龙袍裹着贪官的赃银!"他的黑雾凝成条巨蟒,蛇信子扫过陈墨的脸,"你以为我为何要反?因为当皇帝的人忘了,他们脚下的土,是用百姓的血养的!"
巨蟒张开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每颗都是块锈迹斑斑的青铜,刻着"汉"字。陈墨挥刀劈去,骨刀却被青铜咬住。他这才发现,那些青铜不是金属,是两汉三百年的国祚,是史书里的"忠臣良将",是被供在祠堂里的"明君圣主"。
"你杀不尽的。"张角的虚影大笑,黑雾裹着青铜蟒直扑过来,"这力量养了四百年,连王莽都压不住,你个亡灵合成师..."
"住口!"
清越的女声打断他。阿阮从陈墨身后走出,发间的桃花突然绽放成丈许高的花树。花瓣落在青铜蟒身上,竟发出嗤啦的声响,像热油泼在冰块上。
"你见过真正的汉吗?"阿阮的声音很轻,却让青铜蟒的动作顿住。她抬手接住片桃花,"我见过个老妇人,在洛阳城门口卖桃。她的儿子被拉去修皇陵,死在石头下。她每天把桃擦得锃亮,说'等我儿回来,要给他最甜的'。"她的指尖抚过花瓣,"后来我复活了她,她却把桃全分给了街边的小乞儿,说'我儿的命,换他们的甜'。"
青铜蟒的黑雾开始消散。张角的虚影露出震惊的神情——他看见阿阮手中的桃花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身影:有卖桃的老妇,有织布的妇人,有光脚的孩童,都是黄巾军里最普通的"活祭品"。
"这才是汉。"阿阮把桃花抛向空中,花瓣化作千万光点,钻进那些黄巾军民的眉心,"不是龙袍,不是史书,是他们记得彼此的脸,记得给孩子留半块饼,记得在坟前烧张没字的纸。"她的目光扫过张角,"你说的对,他们该活。但不是用怨气活,是用心里的光活。"
张角的虚影剧烈颤抖。他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变得透明——那是执念消散的征兆。可他的嘴角却在笑,眼角有泪:"原来...我一直困在自己的恨里。那些百姓要的不是我反,是他们能活。"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替我告诉他们...我没忘。我没忘他们举着火把喊'黄天'时的模样。"
青铜蟒彻底碎裂。化作漫天星火,钻进黄巾军民的身体里。那些半透明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他们的脚慢慢踩上地面,影子拖得老长,像根根扎进土里的根。
"谢...谢你。"张角的虚影最后看了陈墨一眼,"你让我明白,反抗不是为了恨,是为了让更多人有资格去爱。"
山坳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老妇人抱着陶碗跑向士兵,孩童追着蝴蝶跑过残旗,妇人重新坐回织机前,梭子碰出清脆的响。他们的身体不再透明,有了鲜活的血色,连眉心的朱砂印都淡了,变成了普通的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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