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的月光像被血浸透的银箔,黏在残破的城墙上。边令诚缩在中军帐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鱼符——那是玄宗皇帝亲赐的"观军容使"信物,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块淬了毒的冰。
"大人,张将军又咳血了。"亲兵阿福掀帘进来,声音发颤,"军医说...说他的魂儿都快咳出来了。"
边令诚的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带着皇帝的密旨来到睢阳,本是要督张巡"相机行事",却撞见了这辈子最惊悚的场景:张巡站在箭楼上,浑身浴血,手中的丈八蛇矛挑着面染血的战旗,旗面上密密麻麻钉着七十二枚锁魂钉——每枚钉子上都缠着根黑丝,直通地下。
"边公公。"张巡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您来得正好。我这睢阳城,要成'鬼城'了。"
边令诚至今记得那夜的张巡。他的眼眶里没有寻常武将的锐气,只有两团跳动的幽蓝鬼火,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更骇人的是,他身后跟着七十二具"阴兵"——都是睢阳守军,甲胄上沾着黑血,脖颈处插着半截锁魂钉,走路时脚不沾地,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张将军,你这是何意?"边令诚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烛台。火焰舔舐着军报,映出张巡身后那面旗的纹路——竟是安禄山叛军的"狼头旗"。
"您看。"张巡抬起手,指尖指向旗面。黑雾翻涌间,边令诚看见旗子里浮起无数张脸:有睢阳的老妇,有被砍断胳膊的孩童,有被他亲手处决的逃兵......每张脸上都淌着血泪,嘴型却出奇地一致:"张大人,你为什么不救我?"
"这是'怨旗'。"陈墨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这位总带着青铜镜的亡灵合成师掀帘而入,玄色大氅沾着夜露,"用活人怨气养的旗,能勾出人心最深的愧疚。"他举起青铜镜,镜面映出张巡的记忆——三个月前,张巡为保睢阳,不得不杀了个私通叛军的部将。那部将的母亲跪在城下哭嚎:"张大人,我儿有罪,我替他死!可你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让见!"
边令诚的手按在胸口。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张巡杀降卒的消息传到长安,玄宗震怒,要他"严查军纪"。他连夜赶来,本想借此机会立功,却没想到......
"边公公。"张巡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癫狂,"您可知这旗上的血,有一半是您的?"他指向旗角的暗纹,"去年冬天,您在弘农郡扣了我三个月的军粮。那些饿死的士兵,他们的怨气也在这旗里。"
边令诚的脸瞬间惨白。他想起弘农郡的粮仓,想起自己为了讨好杨国忠,把本该运去睢阳的粮食改道送进了长安。那些士兵跪在雪地里,啃着树皮,嘴里喊着"张大人",他却躲在马车里,用锦被蒙住头......
"张将军!"边令诚扑过去,抓住张巡的手腕。他的手触到的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冰冷的骨头——张巡的亡灵已经半透明了,像团随时会散的雾。
"您摸摸这个。"张巡的指尖划过边令诚的腰间,触到那枚玉鱼符,"这是您当年在掖庭当差时,老奴才送给您的。您说'等我做了大官,一定带您出宫享清福'。"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您出宫了,老奴才还在掖庭里,被杨娘娘的人打断了腿......"
边令诚的眼泪砸在玉鱼符上。他想起二十年前,还是个小宦官的他,在掖庭当杂役,总偷偷给被罚跪的老宫女送热粥。那个老宫女姓张,总摸着他的头说:"小边子,你心善,将来必成大器。"后来老宫女被杨国忠的人拖走时,他躲在廊柱后,攥着的热粥洒了一地,烫得他手疼。
"原来...是你。"边令诚的声音发颤,"你是张妈妈?"
张巡的亡灵点了点头。他的身形开始崩溃,旗面上的黑雾却更浓了,七十二枚锁魂钉发出刺耳的嗡鸣,像在召唤什么。
"不好!"陈墨突然大喊,"九婴邪君的残魂附在旗上了!它要借张将军的怨气复活!"
帐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边令诚掀帘望去,只见睢阳城外的荒野上,七十二具阴兵正和叛军的"黑甲军"厮杀。那些阴兵的脸和城楼上的守军一模一样,他们的刀砍在黑甲军的铠甲上,溅出的不是血,而是黑雾——那是被怨气污染的生魂。
"张将军!"边令诚抓住张巡的手臂,"您不能再被这旗控制了!那些士兵不想死,他们想回家!"
张巡的亡灵突然剧烈颤抖。他的瞳孔里闪过无数画面:小士兵王二牛在城墙上啃冻硬的炊饼,老伙夫张阿公往他碗里多舀了半勺热汤,还有那个被他处决的部将,临刑前说:"大人,我错了,但求你看在我娘的份上......"
"我知道。"张巡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极了当年在睢阳城头,他举着火把喊"兄弟们,跟我冲"的模样,"我只是...只是太疼了。"
他抬起手,指尖点向旗面的暗纹。黑雾突然翻涌,七十二枚锁魂钉"叮叮当当"坠落在地。那些被锁住的魂魄发出解脱的叹息,化作点点星光,飞向东方——那里是他们的家乡,有等他们的爹娘,有没吃完的热饭,有没说出口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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