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黄泉渡的望乡台上,脚下是翻涌的忘川水。他的面前整整齐齐列着十二队亡灵军团,甲胄上的磷火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他第一次用骨笛召唤它们时的模样。
为首的骷髅将军单膝跪地,骨指节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合成师大人,末将等已在此候命三百年。"
陈墨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白骨上还残留着生前最后一战的伤痕:第三队旗手的左脸缺了半块颧骨,那是替他挡下阴司长老的"诛魂箭"留下的;第五队先锋的脊椎骨歪成奇怪的弧度,那是为他硬扛"锁魂链"时被扯断的;最前排的骨马,眼眶里还嵌着他亲手熔铸的"镇灵晶",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
"起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三百年前,他用百场恶战、千条人命将这些亡灵困在契约里,如今要放他们走,竟比当年召唤时更难开口。
骷髅将军起身,骨节摩擦的声响里带着几分哽咽:"大人,末将等的魂契...还未到期。"
"魂契是可以撕的。"陈墨抬手,往生铃在腰间轻颤。阿九的魂玉碎片嵌在其中,随着他的心跳发出温暖的光,"你们替我挡过阴司的追杀,守过忘川的渡口,该还的自由了。"
队伍里传来骚动。最末排的骨兵突然踉跄两步,肩甲"当啷"落地——那是具保存最完整的骸骨,生前是青阳城的守城兵,陈墨记得他的名字叫阿牛,总爱蹲在城墙上啃炊饼。此刻他的肋骨间渗出点点荧光,那是被封印了三百年的执念,正在挣脱束缚。
"大人..."阿牛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生前的沙哑,"俺...俺想回家。"
陈墨的指尖颤抖。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牛时,这具骸骨正跪在乱葬岗,用自己的骨爪扒拉着战友的尸骨,想把他们埋进土里。当时他用骨笛敲碎了阿牛的天灵盖,将他的魂魄锁进契约:"想活?就替我杀人。"
"阿牛。"陈墨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肋骨。那里有块焦黑的痕迹,是当年他为了测试亡灵强度,用业火灼烧留下的,"你娘在等你。"
阿牛的眼窝突然涌出黑雾,那是被压抑了三百年的眼泪:"俺娘...她坟头的树该有合抱粗了吧?俺走的时候,树才刚抽芽..."
陈墨抽出腰间的骨笛。这根用百具婴骨制成的笛子,此刻不再发出刺耳的尖啸,反而泛着温润的光。他吹了个不成调的音节,忘川水突然翻起浪花,托着一片槐树叶漂到阿牛脚边。
"拿着。"他说,"这是你娘坟头的叶,我前日去青阳城时摘的。"
阿牛的骨爪捧住槐叶,指节发出"咔嗒"的轻响。黑雾里传来模糊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喊"牛儿",又像是风吹过老槐树的枝桠。
"都散了吧。"陈墨站起身,望向十二队军团,"忘川水能洗去你们的怨气,往生铃会给你们指路。想去投胎的,去见亲人的,想找个清净地方长眠的...都可以。"
骷髅将军突然单膝跪地,将佩剑放在陈墨脚边:"末将等的命是大人给的,这柄剑...也该还给大人。"他的骨指抚过剑鞘上的刻痕,"当年末将说'愿为大人战至魂飞魄散',如今才懂,真正的战,是护他们周全。"
陈墨弯腰拾起剑。剑鞘上的刻痕是他亲手划的,每道都对应着一场恶战。此刻剑身上浮起一层暖光,竟不再是阴寒的鬼气,而是带着生机的温玉色。
"这剑...我收了。"他说,"但不是作为武器。"
他转身望向望乡台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发间别着朵槐花——是阿九。她的魂体比上次更清晰了些,连裙角的金线都看得真真切切。
"阿九,你怎么来了?"陈墨有些惊喜。
阿九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听见他们在说'回家'。"她的目光扫过亡灵军团,"其实我也想回家...去看看我娘。"
陈墨这才注意到,阿九的影子里多了道模糊的轮廓——是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老妇,正站在灶前熬粥,锅沿飘着热气腾腾的白雾。
"她...在等你。"陈墨说。
阿九笑了,眼尾弯成月牙:"所以我得走了。不过..."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塞进陈墨手里,"这是我攒的桂花糖,路上吃。"
陈墨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糖,每颗都用红绳系着。他突然想起,阿九从前总说阴司的糖太苦,要自己攒甜的。
"阿九,你..."
"去吧。"阿九推了他一把,"他们等你呢。"
陈墨转过身。亡灵军团已经动了,第一队旗手举起染血的战旗,第二队先锋抽出腰间的骨刀,第三队弓箭手搭上用肋骨做的箭...他们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带着几分鲜活的生气,像一群终于拿到假条的士兵。
"等等!"陈墨突然喊住他们,"每人...再拿件东西。"
他从青铜匣里取出万灵契。那些曾被他视作"素材"的血契纸,此刻正在发光,每张纸上都浮着亡者的笑脸:老匠头在打铁,狐妖在跳舞,小乞儿捧着破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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