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那枚共感针,指尖触到发丝的瞬间,仿佛有股暖流自脉门悄然涌入,顺着经络一路向上,竟不似从前用针时那般刺痛入骨,反倒像久冻的河床被春水轻抚,缓缓苏醒。
这不是我造的针。
是我七岁那年,母亲剪下发辫压在我枕下的那一缕——她临终前说:“女儿,你要活得敢说、敢争、敢怒。”可后来药铺起火,她人死了,铺子烧了,连同那缕发,我以为都化成了灰。
可它回来了。
不是凭空出现,是有人把它从泥里挖出来,缠回这银针尾端,像把一段被遗忘的命,重新接回人间。
小满冲到我身边,声音发抖:“小姐,快收起来!这针来历不明,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说你私造神器、蛊惑民心……陛下再纵容你,也压不住三公九卿的嘴!”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针,月光落在针尖上,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芒,像是它自己在呼吸。
“若它能被藏,那便还是权柄。”我缓缓摇头,声音轻却坚定,“若它敢露,才算火种。”
小满怔住。
我没再解释,转身走向焚典台。
那是三年前我亲手烧掉第一本《女诫注疏》的地方,也是后来百姓口中的“哑者台”。
如今石阶斑驳,火痕未褪,可底下埋着十七片写着“我不敢”的泥片,上面压着我许下的诺言——“你们的怕,我收下了。”
今夜,我要让这怕,变成敢。
我登上最高处,将共感针轻轻悬于铁架之上,覆以琉璃罩。
夜风吹动发丝,我在罩外刻下四字:
“谁皆可取,取者自负。”
字落刹那,风忽止,井水轻漾,仿佛有千百双眼睛,在暗处睁开了。
三日后。
晨光初照,焚典台下已聚满人。
匠户、商贾、奴婢、流民……他们仰头望着那枚悬在琉璃中的银针,眼神里是渴望,更是恐惧。
终于,一个少年攀上石台。
他约莫十五六岁,粗布短打,手指关节粗大,显是常年操劳。
他颤抖着伸手,几乎碰不到琉璃罩,却又猛地缩回,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
“匠户不得科举”——祖训三条之一,刻在礼部大堂的青铜柱上,三代不得改。
可他的陶片就揣在怀里,上面用炭条写着:“我想考一场,哪怕只一场。”
我站在人群之外,没拦他。
他终于咬破嘴唇,猛地推开琉璃罩,一把抓下共感针!
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但他没逃,没藏,而是狠狠将针扎进自己的陶片,高高举起,投入台下余烬未熄的火堆!
火焰“轰”地腾起三丈高!
众人惊叫后退,却见那银针竟未熔化,反而在烈焰中流转出层层金光,将陶片上的字一句句拓印而出,化作一道道金文,悬于半空——
“匠户不得科举”
金光灼灼,映得整条长街如白昼。
百姓跪地惊呼:“神迹!是天降警示!”
我冲上前,站在火前,声音穿透喧嚣:“不是神迹!是他的话够真,火不愿烧!”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带人赶来,面如土色:“此……此乃妖言惑众!”
我直视他:“那您说,为何独独这针不熔?为何独独这字成金?若真是妖法,岂能容它三日不毁?若真是天意,您敢当众毁它一次?”
他哑然。
我转身高喝:“传令礼部,即刻设匠户科考特科,三年一试,名额不限!今日起,凡有志者,皆可报名!”
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穿过人群,步履沉稳,黑袍猎猎。
范景轩来了。
他站在焚典台下,抬头看我,眸色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你放任这针出世。”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喧闹,“若有人持针煽动民变,借‘共感’之名行叛逆之实,你担得起?”
我迎着他目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若连百姓说出‘我不配’的勇气都要防,那您治下的太平,不过是一座活棺材。”我停在他面前,轻声道,“陛下怕的不是乱,是真话。”
他盯着我,良久不语。
忽然,他抬手,解下腰间玉佩。
那是帝王信物,龙纹缠云,百年传承,从不离身。
他扬手一掷——
玉佩坠入火中!
“啪”一声脆响,玉裂三分,火光骤然暴涨,映出内里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他年少亲书的四字——
“帝王不可疑民”
如今字已皲裂,如同他这些年压在心底的信念,一道道崩开。
他看着火中碎玉,声音低哑:“我也烧一回旧梦。”
风卷着灰烬飞向天际,像一场迟来多年的祭。
我站在火边,望着那枚依旧悬于琉璃中的银针,知道它不会再属于我一个人。
它属于那个敢爬上去的少年,属于那十七片写着“我不敢”的泥片,属于所有曾在夜里咬着被角不敢哭出声的人。
而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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