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焰烧得不急不躁,却像一根烧进心口的引线。
我掌心里的灰蝶还在颤,翅尖微光映着夜色,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执念。
它不动,我也不动。
指尖那阵发烫越来越清晰,顺着血脉一路爬升,竟与腕间那道自小便有的旧疤隐隐共振——那里曾有一块绣片贴了十年,据说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上面只绣了半句命理谶言:“青不熄,魂不归。”
原来不是谶言,是坐标。
范景轩的手仍环在我腰后,察觉我指尖微抖,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你娘留下的残绣,在示警?”
我摇头,嗓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是警,是召。”
抬眸望向西南方向,青焰静静燃烧,没有风助,却稳如灯芯。
它不在求灭,而在等人。
“那分坛底下,还钉着没被听见的‘想活着’。”我说。
他沉默片刻,眉峰微拢:“你想去?”
“不是想,是必须。”我转过身,直视他眼底深处那片沉沉暗色,“你说过,轮班守夜,不分你我。那轮班赴险,也该算上我。”
他眸光一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被强行压下。
他知道拦不住我——从来都拦不住。
从我在冷宫用银针逼他喝下第一碗药开始,从我撕了他亲手写的废妃诏书开始,从我当着满朝文武说出“陛下也会说谎”开始……我就没打算退。
可他仍低声道:“你刚稳住皇脉,再涉险——”
“皇脉之所以稳,是因为有人终于听见了。”我截住他的话,指尖轻轻抚过他唇线,“若西南那团青焰熄了,却再无人去听,那我治好的不过是一具空壳江山。”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伸手将我拉近,在我额前落下一吻。
轻如羽,重如誓。
“早去,早回。”他说,“我等你回来,改口叫你一声……江灵犀。”
我没应,只笑了笑。
有些话,要等我活着回来再说。
第二日清晨,我便召来小满,命她调阅《天下坛录》。
这是前朝遗留的祭祀总志,记录各地命坛兴废,本是冷门典籍,如今却成了唯一线索。
小满翻至西南卷时,手指一顿:“主子,这分坛建于永元七年,正值百年大饥。当时天不下雨,田尽枯,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无力赈灾,便有术士献策——以童女代祭,换三日甘霖。”
我听着,心口发闷。
“据说……选了七名八岁女童,披红戴彩,送入坛中活焚。当夜雷雨大作,三日不停。百姓说是神迹,立碑称‘言命坛’,说从此风调雨顺,皆因有童女替天承命。”
“可真相呢?”我问。
小满声音压低:“坊间传言,青焰起,饿鬼哭。每逢月晦,荒野能听见孩子哭声,说是那些魂魄不肯散,因她们根本不是自愿献祭——是被换上去的。”
我闭了闭眼。
果然。
当晚,我独自回到共语堂。
那是我建在宫外的信馆,专收天下孤魂野鬼般无处诉说的苦楚。
每一封信,都是一个“我想活着”的呐喊。
我在最底层抽出一封泛黄旧信,火漆已碎,字迹歪斜:
“我爹是当年主持代祭的县令。他临死前说,坛底埋的不是祭品,是替名册——三百个孩子,名字全被换成了死囚。真正的童女,一个都没烧,可名册上写的,全是她们。”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颤。
三百个名字,被抹去,被替换,被当成不存在的人。
这不是祭祀,是系统性的抹杀。用一场“神迹”,掩盖一场罪行。
我将信纸覆于陶片之上,点火焚之。
灰烬腾空而起,竟在半空中凝成一行字,如血如誓:
“这次,我们一个一个把名字找回来。”
风穿堂过,灰字不散,仿佛千万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
三日后,我启程南下。
范景轩没再阻拦,只派了四名暗卫随行,全是哑人,刀藏袖中,命交于我。
他还送来一件玄色斗篷,内衬绣满避邪符纹,是他亲自从太庙求来的平安经文。
我披上它,踏上马车时,回头望了一眼皇宫。
高墙深院,已不再是困我的牢笼。
而是我出发的起点。
一路南行,山势渐险,民风愈闭。
越近西南,百姓神色越惶然。
问起言命分坛,人人变色,避而不谈,只低语一句:“夜夜听见孩子哭。”
终于,在第七日黄昏,我们抵达小镇。
荒草掩道,断碑横斜,鸡犬无声。
整座镇子像被时间遗弃,唯有远处一座孤坛矗立山脊,坛心一点青焰,幽幽不灭,如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我掀开车帘,静静望着它。
风起,掌心那只灰蝶终于振翅,却未离去,只绕坛三圈,缓缓落地,停在一道裂开的石阶前。
我缓缓下车,脚步沉稳。
不做法事,不点香烛,不念咒语。
我只是站在坛前,望着那团青焰,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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