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似乎也知晓离别的沉重,呜咽着掠过连绵的营帐,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草,发出低沉的叹息。帅帐内,药香与炭火的暖意交织,却驱不散那份悄然弥漫的、如同水汽般凝滞的离愁。
萧砚半倚在行军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脸色依旧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但眉宇间那层灰败的死气已彻底褪去,深邃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重伤未愈的虚弱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胸口那处最致命的箭创,被厚实的绷带和琥珀色凝胶覆盖着,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保护感。
沈微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靛蓝色粗布棉裙,虽然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总算洗去了连日的血污尘灰。头发用一根素净的木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消瘦却清丽的脸颊。眼下的青影淡了许多,只是那双曾经因亢奋而璀璨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低垂着,专注地整理着一个半旧的藤条药箱。
药箱里,是所剩不多的“家当”。几个空了大半的琉璃小瓶,底部残留着雪白的抗生素粉末痕迹;一支彻底掏空的粗瓷管,曾经装着救命的凝血生肌凝胶;还有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煮过晒干的白布,散发着洁净的气息。她将最后小半瓶提纯的高浓度酒精仔细密封好,放进箱子的角落。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整理的不是药,而是某种沉甸甸的、无法割舍的牵绊。
“清河…粮仓…红薯干…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沈微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工坊的原料…周家断了路子…得尽快…回去想办法…”她像是在对萧砚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足够充分。
萧砚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整理药箱时那细微的、带着不舍的动作,看着她因消瘦而显得更加单薄的肩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舍,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重伤未愈的心脏,带来一阵闷闷的钝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重伤特有的沙哑气短,却异常清晰,“…后方…不可乱…辛苦…你了。”每一个字都吐得有些艰难,却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沈微整理药箱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萧砚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只有一片沉静的、化不开的温柔和浓得如同墨色的不舍。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彼此眼中那份心照不宣的沉重和即将分离的酸楚,在无声地流淌。
帐外传来甲三冰冷而刻板的声音,穿透了帐帘:“沈姑娘,马已备好。辰时三刻,须动身了。”
这声催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帐内凝滞的空气,也击中了沈微强作平静的心防。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掩去了瞬间涌上眼底的水光。她迅速合上藤条药箱的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关上了某种汹涌的情绪。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站起身,走到炭盆旁。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粗陶药罐,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浓郁的苦涩气息。她拿起一块厚布垫手,小心地将药罐从火上移开,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干净的粗瓷碗中。深褐色的液体在碗中打着旋儿,热气蒸腾。
她端着药碗,走回榻边。浓郁的苦涩药味弥漫开来。
“该…喝药了。”沈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她在矮凳上坐下,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扶住萧砚的肩背,帮助他微微坐直一些。动作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
萧砚顺从地微微前倾身体,靠在她同样单薄的臂弯里。重伤后的身体依旧虚弱无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隐痛,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将身体的重量信任地交付给她。
沈微用小木勺舀起滚烫的药汁,放在自己唇边,极其认真地、轻轻地吹着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也模糊了她眼底极力压抑的情绪。她吹得很慢,很仔细,直到勺中的药汁温度变得刚好适口,才小心翼翼地送到萧砚干裂的唇边。
“小心烫…”她低声提醒,声音轻得像叹息。
萧砚微微张口,温热的药汁滑入口中。那熟悉的、令人蹙眉的苦涩,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她指尖传递过来的、难以言喻的暖意。他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沈微喂得很慢,很耐心。每一次俯身吹凉药汁,她额前几缕碎发都会垂落下来,轻轻拂过萧砚的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香的气息。
一碗药,喝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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