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361章 备嫁·凤冠霞帔

瑞王府的匾额被粗暴摘下，砸落尘埃的闷响仿佛还在京城上空沉重地回荡，那余音是御林军铁靴踏碎晨霜、踏过青石板路的铿锵，更是囚车沉重木轮碾过朱雀长街未干血迹般的滞涩吱呀。这肃杀的尾音尚未在冬日凛冽的空气里散尽，渊亲王府的朱门与皇宫大内的重重宫阙却已迅速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喧嚣与华彩所淹没，那是急促却不失喜庆的脚步声、是宫人穿梭悬挂红绸的细语、是礼乐司隐隐传来的丝竹调弦。

肃清余孽的雷霆手段犹在眼前，刀光血影的寒意仿佛还贴在脊背，而渊亲王大婚的吉庆筹备却已如火如荼、不容分说地铺展开来，仿佛冰与火的极致交织，映照着权力中心那永不落幕的、由金玉堆砌的繁华与深不可测的暗涌。

慈宁宫暖阁内，上好的沉水檀香袅袅升腾，丝丝缕缕，温柔而执着地驱散了前几日的惊悸与血腥气。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软垫的紫檀木软榻上，气色比前些日子苍白惊悸时好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深深欣慰，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皇家盛典那份不容置疑的期许。她看着下首恭敬侍立的萧云倾，目光慈和如暖阳，深处却依旧藏着洞察秋毫的锐利。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不高，平稳中带着久居上位者浸润骨髓的威仪，“瑞王那起子腌臜事，办得利落干净。”她顿了顿，眼尾细密的纹路里沉淀着数十年垂帘听政的洞明，“渊儿有你这样心思缜密、手段果决的人辅佐在侧，哀家甚是放心。这大婚吉日转瞬即至，哀家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稀罕物能配得上这桩喜事，这几箱东西，权当给你添妆，压压箱底，也添几分渊亲王妃该有的体面尊荣。”

她微微抬手，一个眼神递过。侍立一旁的桂嬷嬷心领神会，立刻领着几名健壮沉稳的内侍，鱼贯抬进来数个沉甸甸、光可鉴人的紫檀木镶赤金边的大箱。箱盖被小心开启的瞬间，珠光宝气几乎要满溢出来，将暖阁映得流光四溢。南海明珠颗颗浑圆饱满，在幽暗处亦流转着温润月华般的光晕；整套赤金累丝点翠的头面，镶嵌着鸽子蛋大小、浓艳欲滴的鸽血红与深邃如碧湖的祖母绿，华贵逼人，令人不敢逼视；更有整匹整匹的贡品云锦、缭绫，色泽瑰丽如朝霞夕岚，触手生温，细腻柔滑。这些稀世珍宝，堆砌的不仅是泼天的财富，更无声地宣示着太后无上的认可与未来倚重的分量。

“臣女叩谢太后娘娘天恩厚赐！”萧云倾盈盈下拜，姿态恭谨完美，裙裾纹丝不动。她心知肚明这添妆的分量，这绝非简单的赏赐，而是太后在向整个后宫、朝堂乃至天下，宣告对她这位未来渊亲王妃的绝对看重与撑腰。

“快起来，一家人莫要多礼。”太后虚扶一把，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德妃，语气转为交付重任的郑重，“德妃，皇帝龙体还需静养，不宜操劳。这大婚的诸多仪程细节，从纳采问名到亲迎合卺，哀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就全权交给你这协理六宫之人多多费心督办。务必要求事事周全、处处体面，一丝一毫的纰漏都出不得，莫要失了皇家与渊亲王府的颜面威仪。”

德妃赵氏连忙深深躬身应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夙夜匪懈，不敢有丝毫懈怠疏忽。礼部那边已将详尽的章程呈上，臣妾亲自盯着，一应器物、人员调度、流程衔接皆已反复核验备妥，只待吉日良辰。”她言语温和得体，态度恭顺谦卑，目光快速扫过萧云倾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与更深沉的谨慎。这位未来的七王妃，手腕、心性、声望皆是不凡，更得太后的心，由不得她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郑重以待。

萧云倾亦适时地向德妃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不卑不亢：“有劳德妃娘娘费心操持，云倾感激不尽。”

“嗯。”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复又对萧云倾温言道，“按祖宗规矩，大婚前三日，新妇需入宫中‘待嫁阁’静心沐浴斋戒，备嫁祈福。哀家已命人将清漪苑里外收拾妥帖，那里离慈宁宫近便，环境也最为清幽雅致。你今日便搬进去吧，一应用度起居，哀家让桂嬷嬷亲自过去打点照应，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开口。”

“是，臣女遵旨。”萧云倾垂眸应下。宫中待嫁，既是遵循古礼，亦是变相的严密护卫。经历过婚服淬毒那惊心动魄的一劫，无论是太后还是她自己，谁也不敢再对潜藏的危机掉以轻心。

清漪苑果然不负其名，临太液池一隅而建，曲径通幽，花木扶疏，冬日里几株老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内里陈设布置却极尽用心奢靡，一桌一椅皆用紫檀花梨，一帷一幔皆是金线刺绣的龙凤呈祥，连熏炉都是错金博山样式，处处透着天家气派与待嫁的浓烈喜庆。萧云倾在青鸾和夏竹、秋月等贴身侍女的簇拥下入住。院内，宫人们穿梭忙碌，悄无声息地将太后的丰厚赏赐一一登记造册，分门别类，妥善安置入库。

青鸾利落地检查完苑内外明岗暗哨的防卫布置，悄然回到萧云倾身侧，低声回禀：“主子，明卫由御前侍卫轮值，暗哨是墨影大人亲自挑选的可靠人手，已布控到位。苑内伺候的宫人太监，连同厨下杂役，底细墨影大人也已连夜筛查过一遍，暂无异样。”

萧云倾独自站在南窗边，轩窗半开，望着庭院中几株不畏严寒、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轻落，有几片飘入窗棂，沾在她素色的衣袖上。她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那枚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镯，那是沈嬷嬷在她临入宫前，含着浑浊老泪，颤抖着手塞给她的，据说是她生母沈氏留下的唯一遗物。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非常时期，谨慎无大错。太后娘娘与德妃娘娘如此厚待周全，这份情，我记下了。”她眸光微敛，望向远处宫墙的飞檐，瑞王被押解流放时，那穿透人群、如同毒蛇般怨毒的诅咒眼神，以及那句嘶哑的“萧云倾，本王在黄泉路上等你！”，如同细微却尖锐的冰刺，悄然蛰伏在这满目喜庆的华彩之下。“只是……”她近乎无声地自语，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些，“这深宫待嫁的三日，怕也不会真如眼前这片海棠这般，只见其静美，不闻其下的风涛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