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17章 棋局对弈试深浅

“漱玉斋”内，药香沉郁。光线透过高高的木格窗棂，在摆放着各种药材的乌木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掌柜孙老头须发皆白，眯缝着眼，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对刚才门外的喧闹充耳不闻。

凤清歌站在柜台前，将写好的药单递了过去：“孙掌柜，劳烦看看，这些药材可有？”

孙老头接过药单，浑浊的老眼扫过，当看到“寒潭晶粉”和“百年石乳”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慢吞吞道：“姑娘要的这几味，可都是稀罕物。‘寒潭晶粉’乃极北苦寒之地深潭水精凝结，十年方得一两，有价无市。‘百年石乳’更是生于钟乳石洞深处，非机缘不可得。小店……暂时没有。”

凤清歌心中微沉，面上却不露声色：“无妨。其余的呢？”

“其他的倒是有。”孙老头将药单还给凤清歌，上面除了那两味，其他都打了勾，“老朽这就让人给姑娘配齐。”他招呼伙计去抓药。

凤清歌付了银钱，荷露接过打包好的药材。转身欲走时，却见那位自称“墨尘”的清瘦少年，正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墨公子还未离去？”凤清歌停下脚步。

“在下方才见小姐寻药未果，心中倒是想起一处地方，或许能有小姐所需之物。”墨尘走了进来，姿态从容，目光扫过药铺内林立的药柜，最后落在一副悬挂在墙壁上的残局棋谱上。

“哦？何处？”凤清歌不动声色。

墨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那副残局前，饶有兴致地观摩着，口中似不经意道：“这局‘七星聚会’，看似白子占优，实则暗藏杀机。黑子若于天元位下一‘刺’，再弃三子于边角，反可断白龙首尾，绝地反杀。孙掌柜，您说是不是？”

孙老头拨弄算盘的手一顿，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墨尘一眼，又看了看棋局，哼了一声：“小子倒有几分眼力。不过，弃子过多，终非上乘。”

墨尘微微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取胜之道，有时在于舍得。”他话锋一转，看向凤清歌，“就如同小姐所需之药，寻常途径难寻，或许……需行非常之法，去非常之地。”

凤清歌眼神微凝。非常之地？他是在暗示……鬼市？

“墨公子似乎对药理也颇有研究？”凤清歌走近几步，站在墨尘身侧，目光也投向那副残局，“方才公子所言‘雪见草’配‘赤阳花’需‘寒潭晶粉’或‘百年石乳’调和，见解精辟。不知公子师承哪位杏林圣手？”

“师承谈不上。”墨尘拿起旁边棋罐里一枚黑子，把玩着，姿态闲适，“家学渊源，略知皮毛罢了。倒是小姐，深居侯府，竟精通药性调和之道，更欲寻此等奇药，所图……怕是非小吧？”他侧过头，清亮的眸子直视凤清歌，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

试探！**裸的试探！

凤清歌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兴趣所致，聊以自娱。就如同公子，画得一手边关风雪，却在此市井之中，与人谈论棋局药理，兴致也是颇高。”她同样在点破他身份的矛盾之处。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交锋。一个眼神沉静如深潭，一个目光清亮似寒星，都在试图看透对方隐藏的底牌。

“哈哈，有趣。”墨尘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短暂的凝滞，将手中的黑子随意放入棋罐，“市井之中，藏龙卧虎。小姐非常人，在下亦非俗子。萍水相逢，何必深究？”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意有所指，“若小姐真对那两味药志在必得，三日后子时，城南‘慈云观’后巷，或有机缘。不过……那地方鱼龙混杂，小姐若去，需做好万全准备，莫要……引火烧身。”

说完，他对着凤清歌和孙老头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出了“漱玉斋”，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引火烧身……”凤清歌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墨尘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慈云观后巷？那不就是京城地下黑市“鬼市”的一个隐秘入口吗？他果然知道！而且是在刻意引导她！此人身份神秘，深谙药理，知晓鬼市，更可能识破了她的身份……他接近自己，是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小姐？”荷露有些担忧地低唤。

凤清歌收回目光，看向柜台后的孙老头：“孙掌柜，方才那位墨公子所言‘鬼市’入口，可是真的？”

孙老头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慢悠悠道：“那地方……老朽劝姑娘还是莫要去的好。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姑娘所求之物虽稀罕，但性命……更珍贵。”他这话，算是默认了墨尘所言非虚。

凤清歌心中了然。鬼市，果然存在！墨尘的指引，也非虚言。但孙老头的警告，也绝非危言耸听。

“多谢掌柜提点。”凤清歌微微颔首，带着荷露离开了“漱玉斋”。

回府的马车上，凤清歌闭目沉思。墨尘的出现，像一团迷雾。他点破她所需珍药，暗示鬼市入口，却又出言警告。他看似闲谈，却句句机锋，如同在下一盘棋，引导着她落子。他到底是谁？药王谷的人？还是……与胞兄凤子陵有关？或者，是其他势力的探子？

但无论如何，“鬼市”这条线索，她必须去探！那里可能有她需要的药材，更可能有黑煞令的源头，甚至……生母和胞兄下落的蛛丝马迹！只是，孤身犯险绝不可取，她需要帮手，需要准备。

回到清秋阁，药圃已初具规模。荷露将采购的药材种子和幼苗交给雇来的短工种植。凤清歌则将自己关进了临时整理出来的小书房。

她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对药性的理解，开始默写。写的不是药方，而是几张功效奇特、配制复杂、所需药材又相对容易获取的……成品药散和膏方的制作方法。有止血生肌效果极佳的“玉肌散”，有能快速恢复体力的“回元丹”，还有一味能让人暂时麻痹失去行动能力的“软筋香”。

这些药方，放在外面，足以引起杏林震动，价值千金。但此刻，它们是凤清歌为踏入“鬼市”准备的敲门砖和护身符。她需要在那里换取所需，更需要有自保之力。

写完药方，她又拿出那方绣着九叶莲药鼎的素锦帕，指尖摩挲着那繁复的徽记。药王谷……鬼市……这两者之间，是否真有联系？墨尘的深谙药理，是否与此有关？

窗外，天色渐暗。凤清歌吹熄了灯，只余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她将药方贴身藏好，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龙潭虎穴？她凤清歌偏要去闯一闯！三日后子时，慈云观后巷。

而此刻，侯府另一处幽静的院落——三房所在的“听涛苑”书房内。

换了身墨蓝色劲装的凤子骁（墨尘），正恭敬地站在书案前。书案后，坐着威远将军凤远川。

“如何？”凤远川沉声问道，手指敲击着桌面。

“回禀父亲，试探过了。”凤子骁眼中闪烁着兴奋和一丝凝重，“这位堂姐，绝非池中之物！心思缜密，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她对药性的理解，极其精深！绝非‘兴趣所致’那么简单！孩儿故意点破‘寒潭晶粉’和‘百年石乳’，她虽面色不改，但眼神波动瞒不过我！而且，她似乎……对药王谷的徽记有所反应？”他将在“漱玉斋”内凤清歌拿着锦帕沉思的细节也说了出来。

凤远川眼神一凝：“药王谷……果然！苏静姝的身份……清歌这丫头，怕是已经起了疑心，甚至可能得到了线索！”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你将鬼市入口告诉她了？”

“是。按父亲吩咐，点到即止，并出言警告。”凤子骁点头，“她若真去，以她的心性和手段，或许真能有所发现。只是……鬼市凶险，是否需要孩儿暗中……”

“不必。”凤远川抬手打断，眼中精光闪烁，“玉不琢不成器。让她自己去闯！我们只需……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刀即可。黑煞令这条线，查得如何了？”

凤子骁脸色沉了下来：“黑煞死得蹊跷，毒药极其霸道，见血封喉，来源成谜。但‘鬼市’这条线索不会错。那地方，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温床。黑煞令的铸造工艺特殊，非一般匠人能为，源头很可能就在鬼市深处，甚至……与北魏的某些势力有关！”

“北魏……”凤远川眼中寒光一闪，拳头缓缓攥紧，想到了书房内那张标注着“魏”字的边防图，也想到了失踪的凤子陵。“继续查！务必揪出幕后黑手！清歌要去鬼市，或许……是个机会。你暗中留意，若有变故，及时接应，但不要暴露身份。”

“是！父亲！”凤子骁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