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阅微异谈 第77章 腹负将军笑煞人，神虎凭光辨善恶

【腹负将军】——

和我同一年考中的编修蒋心余，曾讲过这么一段趣闻。他老家有座荒废的旧宅院，原是当地一户世家大族的祖宅，不知打何时起就没人住了，院墙颓圮，荒草没膝，却总有人说，常在黄昏或月夜瞧见个打扮入时的艳丽女子，倚在断墙上向外眺望，眉眼间带着几分缥缈，瞧着不像凡间女子。

乡里有个姓王的武生，生得五大三粗，性子更是出了名的粗豪胆大，听人说得多了，心里头反倒起了兴头。他总念叨着要会会这位“艳女”，竟真的揣上被褥，独自一人住进了那座废宅，就盼着能撞上些什么。

头一晚，他在空荡荡的正屋里铺了床，灭了灯就躺下了，竖着耳朵听着周遭动静。夜静得能听见院外虫鸣，风吹过破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异样。他耐着性子等到夜半，实在忍不住了，就抬手拍了拍枕头，自言自语道：“都说这宅子里有狐女，今儿我来了，倒藏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传来个细细软软的女声，像蚊子哼似的应道：“我家六娘子知道您今日要来，特意避到溪头看月亮去了。”

王某一愣，赶紧坐起来问：“你是谁？”

窗外答道：“我是六娘子身边的婢女。”

王某又追着问：“她为啥单单要避着我？我又没得罪过她。”

婢女迟疑了一下，才小声说：“具体为啥，小婢也说不清。只听六娘子说，是怕见着您这位‘腹负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婢也闹不明白。”

王某听得一头雾水，左思右想也摸不着头绪。后来逢人便问：“你们听说过‘腹负将军’吗？这在武职里算是几品官？”每次问起，听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后来我特意问过蒋心余的同乡，他们说：“那王某确有其人，也真的在废宅里住过一晚，只是整宿在宅院里东张西望，啥也没见着，倒是吓自己够呛。至于他和婢女的那些对话，都是蒋心余添油加醋编出来的。”蒋心余本就爱开玩笑，琢磨着也的确像他会做的事。

【虎辨灵光】——

先母张太夫人在世时，曾雇过一个姓张的老妇人负责做饭。张媪是房山人，家住在西山深处，说起乡里的一桩奇事，至今记得分明。

她的家乡有个极贫苦的汉子，实在熬不过日子，便撇下家出门找活路。这人打小没出过远门，脚程慢，又不认路，走了半天就彻底迷了方向。眼前是高低不平的石径，头顶是沉沉的乌云，天色又暗，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心里发慌，却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在一棵枯树下坐下，打算等天亮了再辨认方向。

正坐得发愣，忽然见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这几个人个个面目狰狞，身材高大得异于常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汉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不是山神，也定是妖魅，再看四周光秃秃的，根本没处躲，索性硬着头皮上前，趴在地上连连叩拜，哭着诉说自己迷路的苦楚和家里的艰难。

领头的那人倒露出些怜悯的神色，开口道：“你别怕，我们不害你。我是神虎，如今正给众虎分派吃食。等会儿老虎吃人，你去收了死者的衣物钱财，也就够你活命了。”说着，便引着他往一处林子深处走。到了地方，神虎猛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啸叫，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不一会儿，一群老虎就从各处岔路聚集过来。神虎举起手指挥着，嘴里发出些细碎杂乱的声响，像是鸟兽的鸣叫，谁也听不明白。过了片刻，老虎们便四散而去，只有一只老虎留在原地，伏在茂密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小径。

没过多久，有个挑着担子的汉子穿过树林，眼看就要走到老虎埋伏的地方。那老虎猛地跃起，像是要扑上去，可刚跳起来，又像是见了什么怕人的东西，慌忙后退几步，重新伏回草丛里。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妇人提着篮子走过，老虎立刻腾身而起，没等妇人呼救，就扑上去把她拖进了草丛，转眼便没了声息。

神虎走上前，从那妇人散落的衣带里翻出几两碎银子，递给那贫苦汉子，又细细叮嘱道：“你记着，老虎本不食人，只吃禽兽。那些被老虎吃了的，都是些行止如禽兽的人。大凡人心里的良知没灭，头顶上就会有灵光，老虎见了那光，自然会躲开；若是良知彻底没了，灵光也就散了，看着和禽兽没两样，老虎才会扑上去。先前那个挑担子的汉子，虽说性子凶暴，做事不讲道理，可他抢来的东西里，总有一份要分给寡嫂和孤侄，让他们不至于挨饿受冻——就凭这一点善念，他头顶的灵光亮得像颗弹丸，老虎哪敢碰他？后面这个妇人就不同了，抛了丈夫偷偷改嫁，对前夫的儿子更是百般虐待，打得孩子身上没一块好皮。还偷后夫的银子，偷偷送给前夫的女儿，你看她怀里揣的，就是这些赃物。这般恶行做尽，她头顶的灵光早就散得干干净净，在老虎眼里，她和山里的野兽没什么两样，自然要被吃掉。”

神虎顿了顿，又看向那汉子：“你今天能遇上我，也不是因为你磕头求饶。是你平日里善待继母，自家妻儿省着口粮，也要先让继母吃饱穿暖，你头顶的灵光有一尺多高呢，我老远就瞧见了。回去后好好做善事，往后必有后福。”说完，便指了条清晰的山路，让他顺着走。那汉子揣着银子，一路不敢耽搁，走了一天一夜，才总算摸回了家。

张媪的父亲和这汉子是沾亲带故的，所以这事的来龙去脉听得明明白白。那时我家有个仆人的媳妇，正整日里虐待亡兄留下的七岁孤侄，听张媪讲完这段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往后竟真的收敛了不少。想来圣人说“神道设教”，用这些故事教化世人向善，确实是有道理的——有些道理，借着鬼神之说讲出来，反倒比空口说教更能让人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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