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深水埗。
深夜,狭窄的巷子里灯光昏黄,张松林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快步穿过潮湿的街道。
自从逃离内地后,他一直躲藏在这里,租住在唐楼的一间小公寓里,连窗户都不敢全开。
他手里攥着一份当天的《明报》,报纸上有关于临州新辉化工事件的报道。
李远公开表态要彻查,省委调查组已经进驻,甚至有传言称要“全面追查招商**问题”。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用力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完了……”
他比谁都清楚,新辉化工的事一旦深挖,必然会扯出更多东西。
当年那些“简化手续”“特批政策”,哪一样不是经他之手?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账本、那些“关系”,远不止新辉化工一家。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迅速钻进阴暗的楼梯间。
然而,就在他刚踏进楼道的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烟味。
香港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股不属于这里的烟草气息,那是内地常见的廉价香烟的味道。
有人来过。
而且,就在附近。
他猛地转身,刚想退出去,身后的楼道转角处,已经站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张市长,好久不见。”
那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张松林的先是疑惑,转而露出来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周队长?”
这是临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周洞火,当年张松林还在位时,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经侦民警,但现在……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港?
周洞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证件,语气平和:
“张市长,现在该叫你张松林了。”
“临州市公安局已经以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环境监管失职罪对你立案侦查。”
“我奉命带你回去。”
张松林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谁派你来的?”
周洞火没回答,只是微微侧身,示意他下楼。
“车子在下面等着。”
张松林没动,他知道,一旦上了那辆车,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周队长,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发紧,压低声道:
“我在境外还有账户,里面有不少钱……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可以……”
周洞火笑了,摇头打断他:
“张松林,别挣扎了。”
“你以为你跑得掉?”
“你以为,只有我想抓你?”
张松林一愣。
“什么意思?”
周洞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真的觉得,你逃到香港,就是安全的?”
“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能‘顺利’逃到这里?”
张松林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你们……是故意放我走的?!”
周洞火没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下楼。
“走吧,车上有咖啡,我们可以慢慢聊。”
张松林的手开始发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成功潜逃”。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张早已织好的网。
车窗外,街景飞速后退。
张松林死死盯着外面的路牌和建筑,心脏越跳越快,不对劲!
这根本不是去口岸的方向!
他们走的不是落马洲,不是深圳湾,而是朝着香港岛疾驰而去!
“周队……”
张松林的喉咙发紧,声音嘶哑:
“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周洞火坐在副驾驶,头也不回,只是笑了笑:
“错不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省里派来抓他的人,理应直接押送他回内地。怎么可能还在香港绕路?
除非……
他们根本没想带他回去!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张松林猛地绷直身体,眼神锐利起来:
“周洞火,你不是临州公安局的?!”
周洞火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悠悠点燃一根烟。
车里一片死寂。
张松林的后背渗出冷汗,他终于明白,这辆车根本不是带他回去受审的!
有人要灭口!
他猛地伸手去拉车门,锁死了!
车窗也是防弹的,根本砸不开!
“老实点。”
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突然出声,语气冰冷。
张松林这才注意到,司机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像是刀伤,又像是……弹痕?
他瞬间毛骨悚然。
这不是公安的人!
公安不会用这种亡命徒当司机!
“谁派你们来的?”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
“临州的人?还是……省里的?”
周洞火终于回头,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张市长,你讨好的人很多,你的得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所以,你死了,对大家都好。”
车一路飞驰,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码头。
夜色深沉,海浪拍打着水泥岸壁,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
远处,一艘没有亮灯的渔船静静停泊着,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车门打开。
张松林被推了下来。
他踉跄两步,转头看向周洞火: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周洞火没回答,只是抬手看了看表,淡淡道:
“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渔船上走下来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架住张松林,拖着他往船上走。
张松林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周洞火,突然嘶吼出声:
“李远!一定是李远!”
周洞火终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市长,一路顺风。”
船缓缓驶离码头,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
海面上,漆黑一片。
冰冷的海风吹打着张松林的脸,渔船的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船身随着波浪起伏摇晃。船上的几个人默不作声,目光冷峻地盯着他,没有丝毫犹豫。
张松林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一刻,张松林竟然没有恐惧,反而笑了出来。
他缓缓靠在船舱的锈蚀铁壁上,脑海里突然闪回自己的一生。
从乡镇爬出来的穷小子,靠着胆识和手腕,一步步爬到副市长之位。
他在临州呼风唤雨,批条子、搞开发、圈地招商,风光无限。
他敢做事,敢担责,甚至敢直接和领导拍桌子叫板。
他自认为比那些只会“稳字当头”的守成派强百倍!
“呵……”
他低笑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几人。
“是李远派你们来的,还是上面的?”
没人回答。
“算了,不重要了。”
他放松身体,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
“我张松林这辈子,够了!”
“该拿的我拿了,该做的我做了,哪怕现在死了,也比那些庸官强!”
船舱外,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砰!
一声枪响,被潮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