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恒纪：恒变无极 第798章

终于刘宏稳了稳心神，决定不再躲藏，缓缓撤去了周身的隐匿之力，身形如水墨画中晕开的墨迹，由虚转实，一步步从沙滩边缘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刘宏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每一步落下，都踩在空间的节点上，引得周围的空气微微震颤，连海风都似乎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刘宏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与女儿之间两百年的距离，沉重缓慢到了极致。

刘宏的实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离得远时，纵然是曹华这般金丹顶峰的修为，也完全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直到刘宏走到距离凉棚不足十丈之处，曹华才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海风与微光，落在了缓缓走近的身影上。

在看到刘宏的这一瞬间，曹华的脸上先是本能地浮现出欢喜的笑容，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本能，是两百年来深埋心底的思念终于得见天日的雀跃。她的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一下，好像是要立刻扑过去。可脸上的笑容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被寒风吹散，骤然熄灭。她的目光落在刘宏一头如雪的白发上，白发在阳光下刺眼得令人心疼；落在他形销骨立、被岁月与孤寂彻底掏空的身躯上，父亲的身板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更落在他那双深不见底、冷漠似万年寒潭的眼睛里。曹华眼中的欢喜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所取代，哀伤里还夹杂着心疼、不解和一丝委屈。曹华张了张嘴，那声酝酿了两百年的“爸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当她对上刘宏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生生止住了声音。父亲的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温情，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样的平静比任何怒火都更让她心慌。

曹华脸上的神情变化虽然只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可坐在她身旁的易安却看得真切。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曹华情绪的剧烈波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扭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于是，他也看到了正一步步走近的男人。

看清了刘宏的样子，易安先是呆呆地愣了一下，似乎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了。易安的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反而涌现出许多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乎是有着审视探究，也好像是有着隐隐的敌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这样的若有若无的悲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让刘宏心头莫名一紧。易安的目光在刘宏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曹华，眼神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隐秘。

就在这时，曹华已经拉着易安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带着很容易就能看到的颤抖，声音也怯生生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对方会突然消失：“爸爸，好久不见……我好想你……”曹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刘宏的心上，带着两百年积攒的思念与委屈是如此的沉重。

刘宏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百感交集。刘宏的目光穿越了时间看到了淮安城中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看到了那个躲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叫“爸爸”的孩童，看到了那个在地下基地目送自己离开时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唯有这份父女之情，穿越了两百年的光阴，依旧滚烫。刘宏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差不多得有两百年没笑过了，刘宏的面部肌肉早已僵硬，他几乎忘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究竟是怎样的。刘宏努力地牵动嘴角，尝试了几次，最终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生硬的表情，笑容牵动了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让刘宏显得格外苍老与疲惫：“曹华，我也好想你……可是……我有实在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一直没法见你……如今什么也不用怕了，为父已然进阶到了化神，便是这天道也奈何不得咱们了！”

“化神”二字，刘宏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就是在向女儿宣告：从今往后，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他想用这份力量，弥补这两百年的亏欠。

听闻此言，曹华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与委屈轰然崩塌。她一下子便放开了易安的手，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直接扑到了刘宏身上，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瘦削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衣襟里，放声痛哭起来：“呜呜呜……我……我……我以为……爸爸你不要我了……我以为我做了什么错事……让爸爸生气了……所以你才躲着我，两百年都不来看我一眼……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不配做你的女儿……”曹华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两百年积压的委屈、思念与不安，要将这两百年的眼泪一次性流干。

看到自己的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刘宏一时间有万语千言也哽在了喉中，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理由，在女儿这纯粹的泪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好笨拙地、轻轻地抱了抱怀中的曹华，抬起曾撕裂过虚空、斩杀过无数强敌的手，此刻却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安慰道：“好了……曹华……别哭了……是爸爸的错……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爸爸就陪着你，哪都不去……再也不分开……”刘宏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他的声音里有了“人”的温度。

曹华慢慢地抬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汹涌而出的泪水，红肿的眼睛里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重重的鼻音“嗯！”就这么用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宏，要将他的样子深深烙印进灵魂里。过了好久，久到海风都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竟破涕为笑。曹华脸上的笑容拨云见日，瞬间让刘宏觉得眼前这片天地都明亮了起来，连刺眼的白发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曹华拉着刘宏的手，转身走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易安，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充满幸福的声音，郑重其事地向刘宏介绍道：“爸爸，这是易安。”

易安从头到尾就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既非紧张，也非讨好，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刘宏和曹华父女重逢的感人一幕。此刻，曹华拉着刘宏向他介绍自己，易安也只是微微躬身，向刘宏拱了拱手，声音平稳清晰：“见过镇魔圣尊！”

“镇魔圣尊”四个字，他说得字正腔圆，礼数周全。可刘宏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地一缩！他身为化神，感知何等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个小辈对自己没有丝毫真正的尊重。拱手的动作看似恭敬，可眼神深处却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嘲讽。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带着戏谑的挑衅充斥在了刘宏的心中。他刘宏引以为傲的身份与力量，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然而一旁的曹华却对此毫无察觉，她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向易安时，双眼满是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信任，曹华的双眸亮晶晶的，易安就是她的全世界；看向刘宏时，眼中则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暖与依恋，一双大眼睛好像在说“看，这是我最爱的两个人”。也确实理该如此，毕竟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给予她新生的父亲，一个是她选择共度余生的爱人。这种被双重幸福包裹的感觉，足以让人思维变得迟钝，足以让人忽略掉所有不和谐的细节，足以让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刘宏心中那股不痛快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勉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后，刘宏只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示意易安落座。刘宏原本是想拉着曹华一起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好好说说这两百年来的点点滴滴，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可谁曾想，曹华竟很是自然地、毫不犹豫地拉起了易安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直接并肩坐在了刘宏的正对面，二人动作亲密无间，早已是多年的习惯。她甚至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了易安的身边。刘宏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浓浓的无奈与失落，只感觉“女大不中留”这五个字，此刻是如此的贴切，又如此的扎心。刘宏默默地坐在圆桌旁，目光在女儿和那个臭小子之间来回扫视，心中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闯入他们二人世界的局外人。

此刻的刘宏，心中认定自己在此方空间中已经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不需要再给任何人面子。况且这个叫易安的小子从出现到现在，一举一动都让他心里面很不痛快。每一个眼神，每一种姿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一不在挑战他的底线。于是刘宏便丝毫顾忌也无，直接当着易安的面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向曹华询问道：“曹华，你给我讲讲，你看上了此人哪一点？你为什么想要嫁给他？”这问题问得很是尖锐，毫无缓冲，一柄利剑直指曹华的内心，其中满满的带着一个父亲最本能的审视与不信任。

听到这话，易安却表现得蛮不在乎。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从果盘里拈起一颗饱满的葡萄，熟练地剥去薄皮，然后带着一种刻意近乎炫耀的温柔，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喂到了曹华口中。一连串的动作流畅亲昵，无声地向刘宏宣告着主权。曹华顿时双颊飞红，羞得低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和父亲好好沟通这些事情，便被刘宏如此直白地一语道破了心事。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用细若蚊呐带着羞怯的声音回答：“易安……和别人不一样……他对我好……”

坐在曹华身旁的易安，此时竟微微侧过头，朝着对面的刘宏，抛过来一个毫不掩饰的挑衅眼神。眼神里充满了轻佻、得意，甚至还带着一丝市井无赖般的嚣张。刘宏看在眼里，感觉分明就是一个脚踩廉价豆豆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黄毛，正叼着烟，用一种欠揍的腔调对他说：“老登！我骑着鬼火泡你的女儿，你没意见吧？我的鬼火停你家楼下，安全不？”易安眼神里的轻蔑与挑衅化作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刘宏的神经。若不是顾及一旁的曹华，刘宏现在真的有祭出影刺，直接给易安扎个透心凉的冲动！

刘宏强行稳定下了自己的心神。他闭上双眼，深深吸进一口带着海盐气息的空气，咸涩的味道直抵肺腑，能将胸腔里翻腾的浊气一并压下。刘宏的手指紧紧扣住桌沿，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控，绝不能。一旦情绪决堤，不仅会毁掉这难得的团聚，更可能伤及在场之人。可偏偏就在此时，女儿一句从心里发出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起来：“易安对我真的很好……”

就这一句话，刺穿了刘宏苦心维持的平静。女儿觉得那个名叫易安的臭小子好，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还能说什么？反对？质疑？还是像个失败的父亲一样，用早已失效的权威去干涉女儿的选择？可他刘宏早已不是那个在女儿面前能一言九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