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与母性光辉的双重奏》
——论树科粤语诗《阿妈靓靓》的文化解码
文/袖子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多元谱系中,方言写作始终保持着特殊的文化张力。树科的粤语诗《阿妈靓靓》以九个"靓"字的复沓结构,构建起岭南文化语境下的母性颂歌。这首诗通过方言的肌理与日常的叙事,实现了从地域性到普遍性的诗意跨越,其价值不仅在于语言实验的先锋性,更在于对传统孝道文化的现代重构。
诗歌开篇"我冇恋母结/阿妈噈喺靓"的否定式宣言,令人想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中的经典命题。诗人以粤语特有的否定副词"冇"和判断词"噈喺",巧妙消解了西方心理学概念的沉重,代之以岭南式的直白坦率。这种语言选择本身即构成文化立场的宣示,正如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所言:"方言者,非仅语音之异,实乃世界观之别。"
诗歌主体部分通过六个排比段落的"靓"字变奏,层层递进地塑造立体化的母亲形象。从"心靓"到"个人靓",从"叻又靓"到"确系靓",每个"靓"字都承载着不同的文化密码。"爆咗镜"的夸张修辞源自粤语俗语"靓爆镜",这种地域性表达与《诗经·卫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古典审美形成跨时空对话。而"相夫教仔度"的儒家伦理、"悭俭大方渡"的佛家智慧,共同编织出岭南文化兼容并蓄的特质。
诗歌第四段"命硬病缠冇"的转折尤为深刻。此处"命硬"的粤语表述,既包含对母亲坚韧生命的礼赞,又暗合《周易》"天行健"的哲学观照。诗人以方言的钝感力消解疾病叙事的悲**彩,这种举重若轻的笔法,恰如苏轼《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生命境界。当代诗人于坚曾言:"方言是存在的家",树科正是通过粤语的在场性,让母亲形象获得具体的历史坐标。
诗歌后三段转入衰老主题的书写,却依然保持明亮的基调。"皱纹舒服老"的悖论式表达,与杜甫《曲江》"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衰老焦虑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现代性的生命观照,通过粤语特有的形容词倒装结构"瞓梗靓"得到强化,其语法特征本身就成为诗意的组成部分。末句"孙塞嘟话好"的童稚化表达,既延续了《诗经·小雅》"孝子不匮"的伦理传统,又以方言的鲜活质感突破书面语的规约。
从诗学传统看,《阿妈靓靓》的叠词手法可追溯至《古诗十九首》的"迢迢牵牛星",但其语音效果完全依托粤语声调系统。诗中"靓"字在粤语中读作[leng3],这个高降调与爆破韵尾的组合,产生类似铜锣声响的清脆质感,这是普通话"漂亮"所不具备的音韵优势。王力在《汉语诗律学》中强调:"方言入诗,非为猎奇,实乃拓展诗歌音乐性之必需。"树科的实践正印证了这一观点。
在文化人类学视域下,这首诗堪称岭南母亲的微型民族志。"悭俭大方"的矛盾统一,折射出广府文化"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商贸伦理;"命硬病缠"的生命叙事,则对应着岭南族群在湿热环境中的生存智慧。费孝通《乡土中国》所述"差序格局"中的母子关系,在此被粤语特有的亲昵感重新定义。这种语言与文化的互文关系,令我想起宇文所安对杜甫的评价:"在最地方性的表达中,往往藏着最普遍的人性。"
当代诗论家谢冕曾指出:"方言诗歌的难度在于既要保持泥土的芬芳,又要具备超越地域的翅膀。"《阿妈靓靓》的成功之处,正在于用"塞嘟"这样的拟声词守住粤语腔调的同时,又以"皱纹舒服老"这样的通感修辞获得现代诗的普遍共鸣。其文本就像广式骑楼,既有西关大屋的满洲窗格,又能容纳全球化的风雨。
从接受美学角度审视,这首诗的解读存在三重空间:不懂粤语者可通过汉字组合感知诗意;略懂粤语者能体会音韵趣味;精通粤语者则能捕捉"噈喺嘟话"等虚词的特殊韵味。这种开放性的文本结构,暗合姚斯"期待视野"的理论预设,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都能在诗中找到情感的锚点。
在数字时代背景下,《阿妈靓靓》的方言写作具有特殊的文化抵抗意义。当普通话借助新媒体加速 homogenization(同质化)进程时,树科坚持用粤语书写最私密的母子对话,这种行为本身就如阿多诺所言:"艺术通过强调特殊性来对抗总体性暴力。"诗中"爆咗镜"这样的表达,在抖音流行的"绝绝子"网络用语映照下,更显出语言本真性的珍贵。
回望整首诗作,其最动人的莫过于将传统孝道转化为现代性的生命礼赞。九个"靓"字如九曲回廊,引领读者从外貌赞美走向生命感悟,最终抵达"孙塞嘟话好"的天伦境界。这种情感升华过程,既延续了孟郊《游子吟》的伦理传统,又通过方言的现代转换创造出新的抒情范式。正如诗人黄灿然所言:"最好的方言诗,总是让陌生者感到亲切,让熟悉者发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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