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三月,残雪还凝在沙丘背阴处,像没化完的盐。焰生的驼队在“鸣沙脊”停了第三十七次,因为领头的老金突然屈膝跪地,驼铃垂在腹下,发出细碎的哀鸣——它又闻到了“蚀影”的气息。
“是群大家伙。”阿古勒住缰绳,羊皮袄下的手按紧了腰间的焰心草铃铛,“看沙面的波纹,至少有二十只。”
焰生掀开驼背上的毡布,露出陶瓮里的双生树苗。这株北漠苗刚冒新芽,嫩尖泛着紫红,是被蚀影的“影气”染的。他指尖抚过芽尖,那里还存着昨夜牧民婆婆塞给他的话:“这苗认主,你往根须里吹口气,它就敢跟蚀影拼命。”
他对着陶瓮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流裹着风息崖的草木香,树苗突然抖了抖,新叶瞬间舒展,边缘冒出细密的尖刺——那是北漠特有的“镇影刺”,专扎蚀影的透明躯干。
“老规矩,”焰生摸出羽哨,“铃铛响,笛子吹,别让它们碰驼队的粮草。”
阿古立刻解下腰间的焰心草绳,将十头骆驼串成一串,绳结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手势轻晃:“去年我阿爸就是在这里丢了‘家’的记忆,以为自己是沙漠盗匪,差点烧了牧民的毡房。”
蚀影在沙丘后涌动,像被风吹动的薄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它们最擅长偷“归途记忆”,让旅人在沙漠里打转,直到变成干尸还以为在寻找绿洲。
焰生吹响羽哨,驼队的铃铛突然齐鸣,声浪撞在沙丘上,反弹出层层叠叠的回音。他同时举起竹笛,吹起风絮教的《归乡谣》——笛声里混着风息崖的晨露滴落声、木槿补靴子的针线声、石杵打铁的叮当声,还有焰心熬药时药罐的咕嘟声。
蚀影刚靠近驼队,就被笛声里的“家味”烫得缩回去,透明的躯体上冒出缕缕白烟。老金趁机屈膝起身,驼铃撞出更响的声浪,将一只离得最近的蚀影震成了碎光。
“管用!”阿古的妹妹阿朵从驼峰后探出头,手里攥着把焰心草编的扫帚,“焰生哥,我把蚀影扫成灰好不好?”
焰生笑着点头时,突然注意到陶瓮里的树苗——镇影刺上沾着点蚀影的碎光,竟在芽尖结出了颗小米粒大的果实,果实里隐约能听到阿古阿爸去年的嘶吼:“我不是盗匪!我有家!”
他赶紧举起竹笛,对着果实吹奏。笛声钻进果实的瞬间,那嘶吼渐渐变了调,掺进了阿古阿妈的声音:“当家的,阿古的靴子磨破了,你快回来给娃补补。”
“是阿妈!”阿古猛地勒住老金,眼眶通红,“我阿爸记起来了!”
蚀影在笛声里节节败退,透明的躯体不断消散。焰生望着陶瓮里那颗发着微光的小果实,突然明白:蚀影偷不走的,从来不是记忆本身,是藏在记忆里的“牵挂”——就像老金的驼铃,响的不是声,是“回家”的信号。进入南沼地界时,竹笛里的《归乡谣》已经存了十七种版本:牧民的喉音版、渔民的号子版、守林人的哨音版……最特别的是阿朵用北漠方言唱的,跑调跑到天边,却透着股**辣的盼头。
南沼的雨是缠人的,下起来就像无数根银线,把天和地缝在一起。幻音蝶就躲在雨线里,翅膀泛着珍珠母的光泽,一振翅就能吐出旅人最念的人的声音。
“焰生哥,你听!”同行的南沼向导阿萤突然停住脚,指着头顶的雨帘,“是我阿妹的声音!”
雨帘里果然飘来个清脆的女声:“阿姐,你采的灵芝够不够给阿妈炖汤啊?不够我再去后山找找!”
阿萤的脸瞬间白了:“我阿妹去年采灵芝摔下山崖……不在了啊!”
焰生赶紧举起竹笛,吹起风息崖的晨曲——里面有木槿烧柴的噼啪声、石杵拉风箱的呼哧声、焰心敲药臼的笃笃声。笛声穿过雨帘时,幻音蝶的翅膀突然失去光泽,吐出的声音也变了调,成了阿萤阿妹生前最后说的话:“阿姐,后山的路滑,你别跟来!”
“是这句!”阿萤捂住嘴,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她就是怕我跟着才自己去的……”
陶瓮里的南沼苗突然抖了抖,新叶上滚下颗雨珠,珠子里映着个小小的身影——是阿萤阿妹挥手的样子。焰生赶紧用竹笛接住这画面,笛声里立刻多了段新旋律:阿萤阿妹唱的《采芝谣》,跑调跑得比阿朵还离谱,却带着山涧的清甜味。
“这苗能存影像。”阿萤惊讶地指着陶瓮,“你看那片叶子,有我阿妹的影子!”
焰生凑近看,果然,南沼苗的第三片叶子上,叶脉清晰地勾勒出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手里举着颗红灵芝。他突然想起焰心出发前的叮嘱:“南沼的雾里藏着‘念力’,你心里装着谁,就能在叶上看见谁。”
夜里在山洞宿营时,幻音蝶总在洞口盘旋,吐出各种声音:有阿萤阿妈唤女儿的声音,有焰生小时候焰心喊他吃饭的声音,甚至有石杵打铁时骂“这破铁怎么又烧红了”的声音。
“它们在找‘破绽’,”阿萤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谁心里的牵挂最沉,它们就专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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