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只修好了的闹钟,滴答,滴答。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走过了无数圈,玻璃罩上蒙了层薄灰,却丝毫不影响它精准的跳动。我总爱用软布蘸着酒精擦它的外壳,擦到能照见自己的影子——就像照见这些年的日子,明明是一天天过的,回头看却快得像指间的沙。
雷说这闹钟比他的机械臂还靠谱,至少从不会突然卡壳。他说这话时正蹲在地上给我的机械脚换轴承,阳光透过葡萄架落在他发顶,有几缕已经泛了白。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头发黑得像墨,如今却掺了霜,像我们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出沧桑。
“别擦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再擦就把漆擦掉了。”
“这可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我把闹钟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稀世珍宝,“当年他就是听着这钟声娶了我太奶奶,后来又听着这钟声送我爷爷去参军……”
雷直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枚生锈的轴承,眼里带着点笑意:“比我的机械臂还有故事。”
“那当然,”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张奶奶说她那台老座钟坏了,你下午有空去看看不?”
雷点头,把轴承扔进工具箱:“正好去蹭她的槐花饼。”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却没告诉他,张奶奶早上偷偷跟我说,特意多和了面,说雷最近帮她修了篱笆,得好好谢谢他。其实我知道,张奶奶是看雷这阵子总往她菜地里跑,又是搭架子又是除虫,嘴上不说,心里早把他当半个儿子疼了。
雷的机械臂又该上油了,关节处有点卡,我找出专用的润滑油递给他,看着他往齿轮里滴油的认真模样,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修机械臂的场景。那天他蹲在废品站的角落里,满手油污地拆着一台旧机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还以为是捡破烂的,没想到一开口,声音比机床的轰鸣声还清亮。
“你在想什么?”雷忽然抬头,机械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想你第一次给我修机械脚的时候,”我笑着说,“把螺丝拧反了,害得我瘸了好几天。”
他的耳朵有点红,转身去拿工具包:“那不是没看清型号嘛。”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的日子就像这闹钟的齿轮,磕磕绊绊地转着,却从没停过。
雷去张奶奶家修座钟时,我坐在院子里翻旧相册。里面有张泛黄的照片,是我刚装机械腿那年拍的,站在医院的花园里,一脸倔强地不肯看镜头。那时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怪物,走路“咔嗒咔嗒”响,跑起来像台没上油的机器。
后来雷把我从废品站的角落里拉出来,蹲在我面前说:“机械没什么不好,比血肉结实,还能换零件。”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像星星落在了里面。
相册的下一页是雷的照片,是我偷偷拍的。他站在废品站的门口,手里举着个刚修好的收音机,阳光照在他脸上,笑得露出了牙。那时他还很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后来他告诉我,那是拆机床时被铁片划的。
“在看什么呢?”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不用问也知道是张奶奶给的槐花饼。
“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把相册递给他,“你那时候真瘦。”
雷接过去翻了两页,忽然指着其中一张:“这张我记得,你非要抢我的收音机,说要听里面的戏曲。”
“是你先抢我的机械腿玩的,”我不服气地反驳,“还说要给它换个齿轮,让我跑得更快。”
雷低笑起来,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后来不是真给你换了吗?你忘了?那年你说想参加马拉松,我跑遍了废品站,给你找了套最轻便的轴承。”
我当然没忘。那年我在电视上看到残疾人马拉松,忽然就动了心思,雷知道后,整整半个月泡在废品站,拆了三台旧电机,才凑出套合适的零件。比赛那天,他站在终点线等着我,手里举着瓶冰镇汽水,笑得比我还激动。
“对了,”雷忽然想起什么,“张奶奶说下周六小区有庙会,让我们一起去。”
“去干嘛?”我挑眉,“看人挤人?”
“她说有捏糖人的,”雷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修钟表的老匠人,正好把你的闹钟带去看看,让他给调调。”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槐花饼吃,有庙会逛,有个人记得你喜欢捏糖人,记得你宝贝那只老闹钟。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想起雷刚搬来那天,我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肯出来,他就在客厅里铺了张报纸,盘腿坐着修收音机。修到半夜,我听见他轻轻敲我的门,递进来杯热牛奶:“睡不着就出来聊天,我给你讲机床怎么拆。”
后来我们就常常聊到半夜,他讲他拆过的机床,我讲我在医院的日子。他说他最讨厌下雨,因为机床会生锈;我说我最喜欢下雨,因为雨水能把机械腿洗得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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