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一千零八章 见微妙（上）

如今余勇同样见不到罗南，可那位“在世神明”的视线，却好似随时都可以投注过来。在“内地球”的时候，余勇难免会有些不安；但在这样一个与“内地球”形成诡异复制，或者说是“噩梦倒影”的“外地球”上，这种似或有之的“注视”，反而是他心中底气所在。

既然中有底气，哪怕刚才和文慧兰那边“梦境通话”中断，“梦境世界”有明显异常，也没有特别不安。他略一组织语言，便道：“之前这种情况，也就是持续一到两天，跨界铺设受到的影响更大，但只要铺开了，也就是多调试几轮的事儿。期间我们不断尝试就可以。”

稍顿，余勇加重语气：“世界当下的存在形式很离奇，但我们不需要弄清楚太多，只要保持沟通，保持联系，真相就会从这广泛的联系中暴露出来……”

“是的，联系最重要。”

阿卡哥依在门框处，感觉情绪安静而淡定。

这些年种种艰难都已经撑过来了，些许波折……甚至都算不上挫折，绝不会轻易动摇他的心志。

相比之下，应付因为“庇护所”突然消失，精神状态格外不稳定的洪强，还要更困难一些。

这时候，阿卡哥接收到了一条情报，觉得和当前情况可能会有一些联系：“刚刚确认，地球……‘外地球’这边进入了太阳非常周期，太阳黑子异常活跃，各个分区渊区监控设备都要启动吸能，这可能会对‘梦境世界’运转造成影响。”

余勇愣了下：“非常周期？”

米莎接过话茬：“就是跳出正常的太阳活动周期，波动无规律且极端。说不定哪天黑子、耀斑、大爆发，通讯、电网还有智械什么的都会受影响，我们常年在废矿区，地下区域要好一些……这是‘开垦团’到来后才发生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开垦团’对太阳做了什么，他们的科技水准超出了我们判断。”

“还有这种事情？”余勇觉得，这是非常有用的情报，应该传回“内地球”，以供研判。当然，不能只是这一段话，就想多问出一些细节，“这个非常周期能影响超凡力量？有没有这方面……”

话没说完，大阮那边收到了新消息。

“老皮？什么事……啊？”听那边的言语，大阮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蜱虫？什么蜱虫？哦哦哦，我记起来了，有这回事儿！”

大阮挂断通讯，转头看向阿卡哥：“有个新情况，之前咱们在东七二五区郊外救的那条‘长尾蛇’，好像是游过来了，不知是巧合呢，报恩呢，还是单纯想咬人？”

这回轮到小阮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大阮瞥他一眼：“多少年做一次好事，这么快就忘了。就是咱们撤回来那晚上，摔断脖子、摔破脑袋，还用了咱们一支强心针的那个。他自称‘长尾’，其实是叫东幡，阿卡哥让我关注他，我就顺手送他一只‘蜱虫’，回来让老皮长期监控。”

小阮听了一半就醒悟过来：“那个家伙……他还没死吗？”

“不但没死，还混得风生水起。”大阮也没有解释太多，又对阿卡哥道，“他朝咱们这边来了，可惜不是想投奔我们，而是和咱们的临时邻居‘失落之国’搅在一起。”

“非常周期的太阳果然很毒啊。”

东幡站在“废矿区”巨大环形矿洞的边缘，微眯眼睛，直视已升了半天高的太阳，好像是一个纯粹的“外地球”土着。

事实上，主持其意识活动的罗南，也是刚刚了解“太阳非常周期”的知识。他在高能中心的资料中，也见过类似的信息，却是将其与正常太阳活动混在一起，没有引起关注。

但这也不是什么惊天隐秘，只算是一个现实证据——罗南已经从更新的“动态时空地图”中，窥见“往生神器”所在的位置，正是“外地球”对应的太阳里面。

有那样一个玩意儿嵌进去，出现异常也正常。

就是作用机理，还待观察研究。

正如身边有人，东幡顺口问了句：“我听说，‘失落之国’给‘开垦团’安排了什么‘神子追杀者’的身份，话说有没有对他们的行为给予解释啊。比如到太阳系这边，把太阳周期都折腾乱了……什么原因呢？”

“这般层次，怎是我这等迷途之人能窥见的？”

这不是龙文书的风格，实是离开了山林区域后，那位失去了编织胖大脑袋的藤蔓供应，便没有跟上来，而是换了一位接待人员——反正龙文书自陈的理由是这样。

如今东幡身边这位中年人，自称是“失落之国”在此地的服务人员，名叫桑觉，接替龙文书，引罗南到“废矿区”里面的关键要地。此人倒是一直保持礼貌甚至卑下的笑脸，也不会让东幡的言语落在地上，偏是一点儿有用信息也无。

既然如此，东幡也不会和他客气，微幅勾动嘴角：“那‘废矿区’能窥见什么呢？如果你们让我去当反抗军之类的，我会很失望。现在我已经很麻烦了，没理由再趟进更大的麻烦之中。”

“神子说笑了。”

“那就是想对我不利？‘废矿区’这鬼地方，我也来过的，杀人越货，最方便不过。嗯，我也没忘，你们也是有‘失踪之国’美誉的。”

东幡确实来过“废矿区”，但也只是在“金属狂野”厮混时，跟人过来长长见识，本身还是不熟悉的。问题是，他背后的罗南，特别是罗南掌握的“新·野火”，可是常年在此经营。所以他很清楚，地下深处，动辙几百上千K的高温区域，生命绝迹，对东幡身具的“无等神力”手段，算是不小的压制。起码从东幡目前的表现来看是这样。

被东幡说到脸上，桑觉仍是那张笑脸，还是那句回应：“神子说笑了。”

东幡不再说话，只扭头盯着这人。

桑觉还在谄笑，却让东幡伸手直接盖在脸上：“喂，披着一张人皮，就说人话；没这个能耐，就像龙文书一样，先展示个非人模样，也能给人一点儿惊喜……”

这样说着，东幡手上加力，直接将掌心的那张脸，还有脑袋捏扁，皱成一团。

里面没有骨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确实只是一张人皮。

饶是如此，桑觉极度扭曲变形的脸孔，仍然尝试保持笑容，挤出声息：“神子莫气，实在是我们这些无根飘萍，久不为人，渐渐忘了如何交流。若要进一步沟通，请往‘废矿区’深处来，我们尽力为神子引路……引向那通往虚无神国的主宰之路，到那时，区区国主，何足道哉？”

这是桑觉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东幡却是面无表情，手上搓动，这张人皮就腐蚀化灰，扬洒飘向巨大的环形矿洞，半空又被空气乱流一冲，痕迹都不见了。

到这时，东幡才一摇头：“主宰？这称号也说得出口？“

桑觉的存在形态，确实奇特诡谲，可说到底，与龙文书“藤蔓脑袋”的路数也差不多。

他说“虚无神国”也还好，接下来轻易吐出“主宰”这个词汇，明显就露怯了。

目前“内外地球”上亿兆生灵，有谁够资格讨论这个层级？

嗯，武皇陛下可以，但她也没有放言让罗南当“主宰”啊！

罗南对“失落之国”这边的主事者水准，评估暂时降一个层级。不过，桑觉在最后时刻表达的信息，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失落国主”那个台面人物，不入桑觉、龙文书这些真正主事者的眼，倒也正常；至于“无根飘萍”“久不为人”这样的自述，与罗南目前了解的信息相对照，也能见出一些有意思的脉络。

“有意思”，就能继续。

哪怕现在没有了“引路人”，东幡依旧向着“废矿区”行进。

现如今，“废矿区”其实很热闹，有点儿“热火朝天”的意思。

几个月前，内务局某前任局长，调走前发下豪言，在废矿区搞什么“前沿治安管控体系建设”。这种花钱的买卖最妙，哪怕人调走了，相关议题还是迅速在内务局办公会上通过，一期就要埋入百万组无线传感器，有定点布控、仿生机动两大类，完全覆盖废矿区。

这个肥得流油的大单，经过一连串流程，顺利交给了巨木财团。

要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工程进度什么的相当灵活，架不住如今非常时期，甲方乙方都怕夜长梦多，便开始全力赶进度。也多亏前任局长临走前搞的那次“大行动”，有力打击了“废矿区”的传统生态，各路人马一时半会儿回不气来，就让大量工程机械覆盖了场地。

期间也有一些搞破坏的，却顶不住巨木财团“安保私军”的铁拳，只能暂时逃离，或向“废矿区”更深层去，躲一躲风头。

阿卡哥那支反抗军，就是避往深层区域的。

可也有个别势力，哪怕顶着“非法组织”的名头，仍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往施工区域来。

说的就是“失落之国”。

“失落之国”最近在搞大规模祈祷血祭，主持东幡意识活动的罗南是知道的。他还梳理了有关“道场”“祭坛”的布局，知道便如一株倒伏的巨树，树冠在东七二五区的中心城区附近，根系延伸到“废矿区”这里。

此前龙文书领他到“无等神力作用区域”的路线，有意避开了相关“道场”点位，可“废矿区”这边的“根系部位”，还是重合的。

所以，东幡行走在“废矿区”中，都不用特别用心，对于生机、灵压的敏锐感知，便助他听到了某种独特的“噪音”——他也知道，这是虚实莫测的时空壁垒对面、又大幅错位的“内地球”阪城区域，那些“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强行吸纳的所谓“神明”，被人强行硬塞过来，造成的响动。

那手段如此粗暴低效，导致所谓“神明”强行通过时空壁垒时，大部粉碎，又荡起波动涟漪，只是让“失落之国”信众的嘈杂信力回响掩盖。

“噪音”就是这些因素混合而成。

当然，阪城再怎么号称“万神之城”，成气候的“神明”，也就是畸变时代以来，嫁接到畸变种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勉强算是“幻想种”，终究还是有数的。从“天照教团”明显发动的四、五月份开始算，到如今已经有半年时间，不可能一直不停地往这边硬塞。

所以东幡再次听到相关“噪音”，里面的细节已经发生了变化。

时空的波动涟漪明显消减，原本“被偷渡”过来，支离破碎的所谓“神明”碎片，这段时间在“失落之国”教众狂热信力的温养下，则明显有所复苏，且已开始与滋养它们的信力形成共鸣。

“幻想种”本质就是如此：要有基本框架，有信力支撑，恢复起来很方便。

可它们自我意识大多有明显缺陷，又在“被偷渡”时遭遇重创，在“失落之国”的指向性信力中洗过几遍，很快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也忘了自己是谁，只在狂热信力形成的“温汤”中载沉载浮，真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这个体系的一份子，是“神树”抖落的“神藏种子”，正要深植入这个世界，改造这个世界。

真神、教宗对“幻想种”的再加工，当真漂亮……或者说，李维的手笔依旧不凡。

罗南也曾想过，从“天照教团”到“失落之国”这么一条粗大脉络，能够经营这么长时间，是“开垦团”那边放长线钓大鱼；可如今已经确认，“开垦团”与李维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联系，这条伸过来的手爪，就很微妙了。

微妙好啊！

构成因素复杂、作用关系隐密，可称“微妙”。

现在罗南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勾动各方，尤其是同时勾动李维和“开垦团”线索和抓手。

“失落之国”正合用。

还有，之前所见的龙文书和桑觉，对东幡这位“神子”的态度亦是“微妙”。

这就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