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安亚时常带着那种辅助说话的工具,声音像是真虫声音和机械音的混合。
范斯自己有住处,坎贝尔家最开始的老宅他也不爱住了,但他肯定是要定时回来看看的。不过最近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范斯也没有提前说要回来吃饭,像是想事情一样坐在躺椅上一言不发。
安亚是他的好雄父手底下那么多只雌虫和亚雌里,唯一一位活下来的。他很聪明,也很会看脸色,漂亮优雅安静,并且和玛尔迪完全不像。更多的可能还是运气好,总之在玛尔迪去世后,蒙德对安亚失去了兴趣。
范斯上台后默许他继续活着,而安亚也无声地接受了他们,同样是这个破烂家族的受害者,说到底也是活下来的虫抱团取暖。
范斯说,“最近我身边有一只年轻的雌虫。”
安亚愣住了。
“他为什么记得我那么多年?”范斯像是真的在疑惑,手里摩挲着那枚属于家主的戒指,“他好像真的喜欢我。而且仅仅只是这样,他甚至什么都不求。”
因为他看起来温和、稳重、与其他的雄虫不同?因为曾经他随手点起的一盏灯?
那确实是他,可是他不仅是这样。
“这不是很好吗?”安亚说,“能碰到这样的虫很难得。”
范斯也这么想,那种纯粹的、连对方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的眼神,那种完全干净的倾慕,没有虫会不动容的。他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同等的感情,但他至少应该回馈以同等的尊重。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现在就很坏了,范斯起身,“不用做我的饭,我去看看雄父。”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乎过自己的雄父了,平时根本想不起来,他估计蒙德应该活不了很久了,但是至少今天还活着。他坐在神志不清又奄奄一息的雄父面前,隔着巨大的玻璃墙,有些出神。
蒙德是这个家族里一个扭曲的异类,因此被抹去,如果说他是否留下了什么难以抹去的东西,对范斯来说是有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虫像范斯这样透彻且长久的与蒙德纠缠过,最后他对雄父了解到像是对方的镜子。
过得太久了,范斯已经有些忘记了他刚刚当上家主的时候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让蒙德给刚毕业的维奥莱特当试验品,又不舍得让雄父死得太快,每个日夜都要反复检查雄父的身体数据。那时维尔西斯还在军校,维奥莱特则抱着更甚于他的热情。
这种狂热的状态总会褪去,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范斯始终坚信这一点。
直到他看到那条很旧的手帕,一只雌虫脆弱而单纯的惦念,跨越了很多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到他手里。
或许他应该感动,又或者应该觉得很苦恼,但似乎都有又都不贴切,是一种被他刻意忽视了很久的**。
掌控,他一路走来刻意隐藏又始终贯彻的东西,蒙德教给他而他也学得最好的东西,正如他很早就说过的话,也是他最初默许楼双信和维尔西斯结婚,最终也接纳了楼双信的原因。
如果坎贝尔家的虫要和谁共度一生,那最好还是要能够完全掌握在手心的。
掌控弟弟们的命运,让他们不必走我的路;掌控权力与局势,让在乎的一切不再被掣肘;掌控雄父的生命与痛苦,让过去的噩梦得以安宁;掌控别人眼中的我,好让我始终站在安全的位置。
掌控欲,才是他们这个家族真正传承的东西。维奥莱特和维尔西斯尚且如此,范斯只会比他们严重得多。
这可太坏了,范斯看着塞缪尔抱着外套紧张又慌乱的样子,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不,他乐于把这一切说得欲盖弥彰,看到对方为此手足无措、刻意掩饰的样子,占有心神、掌控情绪,让他有一种最切实的拥有感。
他分明说过很多次了,他不是什么值得当做榜样的虫,甚至和那些塞缪尔杀死过的目标毫无区别,他们都是雄虫,同样偏激又卑劣,更何况是像他这样地位的家主。
这种心情他没有办法跟弟弟们说,而不在这个家庭里出来的虫又无法理解,范斯也做不到对别的虫这样剖析自己。
说到底好端端的,为什么冒出来这样一个对他毫不设防,又对真心毫不掩盖的虫?为什么积年累月地保存着一块没有价值的手帕?为什么用那样渴望又羞怯的眼神看着他却别无所求?在很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共情了蒙德,是什么样的掌控欲让他的雄父把原本让所有虫都艳羡的一切毁掉。
他甚至有种被气笑的感觉,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想明白了吗?我说了,我不好,所以你早就应该走,因为这是唯一一次后悔的机会。你不能让我开始渴望那样稳定长久的感情,渴望被理解、被接受,却对我毫不了解,只有美丽的妄想。
当然这种情绪毫无道理,他早该明白塞缪尔是怎样的虫,那孩子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怎么能怪罪呢?
只是为什么蒙德能用最绅士最温良的姿态赢得玛尔迪的心,又为什么一点一点变得偏执、暴怒、无法释怀,蒙德所渴望的拥有,所期待的被包容被谅解被接纳,范斯全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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