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说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身反骨

话说歪嘴葫芦吞没神通残意时，连当空积云也一并吸入。厚重的云团因此仿佛被剜去一块，露出斗大一个空洞来。

久违的日光斜射而入，给空洞边界镶上了一圈金边，洒下一地温暖，将空洞下的山河人间照得亮堂堂，明晃晃，跟周遭仍然昏蒙一片的混沌世界比起来，显得格外耀眼。

——直教人恍惚间以为，这场毁天灭地的真仙斗法终于尘埃落定，震古大地虽则满目疮痍，却即将随之迎来劫后新生。

可叹！却似昙花一现，还不等周围云团将当中空洞填满，这份生之希望与美好便被蓦然爆出的炸响震得粉碎。

就在神通残意、无尽粉尘与三昧真火相触刹那，一颗“太阳”当空炸裂。

先是“轰隆”几响。

接着一阵嗡鸣。

此后即无声。

唯见赤黄相间的焱柱势若火山喷发，一路蹿升直冲天顶，不单将那云间空洞填满，更往四周扩展，至数百里高空方才受寒凝结，渐而聚成一团庞大的蕈状灰云，滚滚翻腾。

往下则似烈焰包裹着陨石訇然直坠，溅起千千万万朵碎火，层层叠叠，团团簇簇，犹如一树繁花肆意绽放。汹涌的火势随即沿着地形走势飞快蔓延，眼瞅着将地面化成一片火海。

而当空，肉眼可见的气浪朝四周冲击扩散，波及方圆千余里，搅起的狂风裹挟着炽烈的火意，将沿途积云扫荡一空。

须知越往高处走，便越是空炁稀薄，以致高空中阻隔骤减，故而这场燃爆衰退之势极为缓慢，其余波自也就显得愈发可怖了。

那通天火柱上大下小，上粗下细，俨然一朵蘑菇。

又像是水母。

也似钟乳。

虽说那爆响逐步式微，越远离垓心越是微弱，并未传至万妖地界；但乍闪即逝的炽芒却映亮了整个苍穹，随后的火光更烛照半边天，将阴云染上一抹酡红，哪怕远在数千里开外的净妖废墟抬头看去，也触目惊心。

神照峰上众说纷纭，却无一人切中来龙去脉。就连横眉老祖也因顾及万众安危，忙于稳固残峰，一时失察，以致不知个中详情。

相较之下，常自在连自个儿在内仅需维护三人，负担小，因而赶在燃爆前有幸窥得端倪，不由思量道：“那歪嘴红葫芦到底是何来头，不光胃口大，吞吐竟也如此迅猛？”

如是想着，自在老人忍不住侧头看去，正迎上宠渡目光，笑问：“看小友之状，想是欲观后续？”宠渡道：“前辈慧眼。小子确实忧虑老神仙的安危。”

老人面露难色，“当下气机混沌，扰乱感应，我亦难见具体。”顿了顿接着说：“为今只一计，庶可探明。”

言下之意，不外用先天符意重铸光幕。老狼忆起前情，斟酌着道：“只怕因此再触怒那玉清仙人，招致灭顶之祸，反为不美。”

常自在心说：“无这隐患，我还不得如此。”原是自在老人同样念及金屏破碎之事，趁机欲证宠渡心性：若并未因此畏惧天命还则罢了；否则必要勤加开导，令其尽早释怀，以免日久生出魔障来。

恰如老人所料，宠渡对此确实并非无所顾忌。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受玉清道人威慑，终归当时愤慨，不比明目张胆对着干。毕竟一旦撕破脸便再无回头路，稍有行差踏错即是万劫不复，自该权衡再三。

常自在也不催，只饶有兴味地察言观色，任宠渡兀自琢磨，心念电转间将优劣长短捋了一遍。

首先，仙翁是目前最大的靠山。

然后……

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境界差距的鸿沟在那儿摆着，他宠渡纵然有几件厉害宝贝，但仅以目前修为，就算催发出宝贝本有的全部威力，也绝无可能伤及真仙皮毛。

倒是因为先天符意被人家给盯上了！一俟仙斗结束，仨老道儿必先补全诛仙封印，之后指不定怎么折磨自己；要是再被发现神念与造化命盘等诸般隐秘，各种酷刑之下势必生不如死。

而所谓天命也决不会任人发育，成长到足以与之抗衡；况且有天衣大阵在，区区归元高手该怎么躲，又能躲哪儿去？

换言之，必死！

区别只在早晚而已。

——那还怕个锤子？

一念及此，宠渡反倒豁出去了。

与其像耗子一样苟且偷生，莫如轰轰烈烈闹一场。

娘希匹！

真把小爷惹急了，大不了让龙佬挪挪屁股，放那孽龙出来。

妖化不是“遇强则强”么？只要不被天命三清即时镇杀，便可借此便利，一步步打上门去，哪怕不能搅他个地覆天翻，也要将那山头给犁一遍，多拉几个垫背的。

终究不是安分的主儿，宠渡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思量片刻将心一横，啐道：“他奶奶的。”因拜自在老人曰：“还请前辈成全。”

狼伯讶然劝道：“小友慎重。”宠渡笑曰：“好教狼伯晓得，此是小子我虱子多了不怕咬。”老狼知其心性，只得无奈苦笑，不再多劝。

反是自在老人捻须笑问：“值么，不怕死？”宠渡坦然应道：“怕也没奈何。索性反了丫的，与天命势不两立。”老人仰天大笑，“好好好。那玉清子一语中的，小友果然半斤身子，八两反骨。”

话间取先天符意，自在老人重构金屏。大抵气机委实太乱，那幕上久无画面，反引得横眉老祖斥曰：“败类狗胆！天尊禁令言犹在耳，你转头便抛诸脑后。何敢忤逆圣命？”

原来之前幕碎时，横眉老祖虽率众远遁，却借神念旁观始末。今见宠渡罔顾天命，一意孤行，正中老祖下怀，明面上惊恼不已，暗里却窃喜难抑，趁机煽风点火，果然立竿见影。

“听祖师前辈的意思，竟似天尊不允窥探战况？我道那魔头先前的金幕怎无缘无故没了，原是被天尊抹掉的。”

“仙尊亲自动手还不小菜一碟？可惜错过了那厮的窘态。”

“报应、报应。”

“哈哈哈。大快人心。”

“何不将那魔头的命一并收走啊！”

“这不正取死么？”

“为一睹战况连命也不要了。”

“当真不疯魔不成活。”

万众看似愤怒，实则嫉恨。值此非议之际，先天符幕上的金色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恰逢火柱烈焰熊熊，浓烟滚滚，从中先后喷出三束烟火，——离弦之箭也似，露出人形，如宠渡所想，正是天命三清。

三位天尊不复以往仙风道骨，个个灰头土脸。内中尤以玉清子为甚，纵有诛仙剑在手，也免不了足下玄心黄莲被焚去半品。

上清道人须发皆落下灼烧痕迹，一身大红白鹤绛绡衣更是千疮百孔。

太清道人则塌了顶上九霄冠。

三天尊对仙翁此番同归于尽之举显然心有余悸，虽各踞一方，却不约而同骂曰：“这老疯子！”

一则不明详情，不敢轻举妄动；一则以己度人，料定仙翁身处垓心，受创尤甚。三尊且养伤势，且将火柱从两头往中间压缩，抟似一个火球。决不指望就此烧死仙翁，只等将人迫出来，便可群起攻之。

然则与三位道者意料迥异，仙翁到底有心算无心，挥洒粉尘之前早将仙元护体，故此仅面皮狼狈，其实并未如何着伤。

当下察知三人意图，仙翁倒不急出去，反而以逸待劳，乘隙吞丹服药，聊以补充仙元。

如此僵持久无动静，三天尊豁然省悟。玉清子忙传音曰：“两位道兄。谨防他缓过劲来。”说着将手中诛仙剑劈开火球，一马当先欺上前去。

三尊瞬闪略分先后，却同时杀到。玉清子仗剑直取。太清道人在背后刷动拂尘，将万千尘束席卷而至。上清道人则收了灵芝如意，改使“五云宝雕钺”由高到低落下。

三道者来势汹汹，堪堪即至。若避得头顶金钺，正面要受诛仙一剑；避得诛仙剑，又要遭拂尘缠身；先摆脱拂尘的话，却难免宝钺断头之祸。

电光石火间想一想：“既反天命，当教他三个见识我的底气。”仙翁立定半空，随将身手摇晃，体内三百六十五骨节“啪啦”作响。

仙翁抖擞精神叫一声，——“变！”身形顿时拔至五六丈高，肤如蓝靛，发似朱砂，绿面獠牙，甚是凶恶；又听得左右齐呼，应声另长出两个脑袋与六条胳膊来。

——配上原有的，此是仙翁现了“三头八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