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从油纸包缝隙中逸出的轻烟,淡得如同水汽,混在浓烈的鱼腥、血腥和腐臭味中,几乎无法察觉。它迅速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这片被火光和杀机充斥的狭小空间。
青衣首领正因手臂被铜钱划伤而暴怒,铁尺指向陆云袖藏身的黑暗,厉吼着“放箭!”,两个弩手也立刻抬臂瞄准!
然而,就在这命令下达的瞬间!
青衣首领猛地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仿佛后脑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眼前的光影瞬间扭曲晃动,脚下的烂泥地也变得如同波涛般起伏不定!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顺着被划伤的手臂伤口,闪电般窜向四肢百骸!
“呃……”他喉头一甜,竟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那握在手中、沉重冰冷的铁尺,此刻竟感觉重逾千斤!
“头儿?你怎么了?”旁边一个刚举起刀的汉子惊疑地看向首领,但紧接着,他自己也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胸闷气短,眼前发花,手臂上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我怎么……”另一个正要扑向陆云袖的汉子,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身体一歪,差点栽倒在地!
“不好!有毒烟!”那个手腕被铜钱割伤、正在流血的汉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感觉伤口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麻痒,紧接着那股麻痹感就汹涌地冲向心脏!他骇然失色,嘶声尖叫起来!声音却因喉咙肌肉的麻痹而变得沙哑含糊!
这诡异的麻痹感如同瘟疫般在包围圈中迅速扩散!所有靠近沈知意和阿福的青衣汉子,都或多或少地感到了不适!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那两张即将激发的臂弩,也因为持弩者手臂的麻痹而微微颤抖,失去了准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面瞬间陷入了更加诡异的混乱!
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意识模糊的阿福,只看到周围的追兵突然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脸上露出惊恐和茫然的神色,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机……会……”阿福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背后恐怖的伤口,痛得几乎昏厥。
而就在这混乱的麻痹毒雾弥漫之际!
一道快如鬼魅的灰色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从黑暗的渔网堆深处暴射而出!正是陆云袖!
她同样身处这弥漫的轻烟之中,也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气血翻腾,但她距离稍远,且有深厚内功底子强行压制,更重要的是,她看到沈知意那微不可察的动作时,心中已有所警觉!
她等的就是这个因毒烟而造成的、千载难逢的混乱瞬间!
陆云袖的目标无比清晰——擒贼先擒王!那个中毒最深、最有可能在毒发前发出致命指令的青衣首领!
青衣首领此刻正强运内力压制体内翻腾的麻痹和眩晕,铁尺拄地,试图稳住身形。他看到了那道如同索命幽魂般扑来的灰影,看到了陆云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死杀意!
“贱人!”他嘶吼着,试图挥动铁尺格挡!但他的动作在剧毒的作用下,慢了何止一拍!
陆云袖的速度却快到了极致!她无视了左肩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无视了丹田内翻腾欲呕的气血!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这最后一击上!
她没有用匕首!而是将全身的力量,连同身体下坠的冲势,尽数灌注在右腿之上!一记毫无花哨、凝聚了她此刻全部力量、带着风雷之势的鞭腿,如同开山巨斧,狠狠抽向青衣首领因中毒麻痹而无法完全防护的脖颈侧面!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骨肉撞击声炸响!
青衣首领的脖子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猛地歪向一边!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嚎,只听到自己颈骨碎裂的“咔嚓”轻响在脑中回荡!他眼中最后残留的惊怒、恐惧和难以置信瞬间凝固!强壮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软软地倒了下去,“噗通”一声栽倒在腥臭的烂泥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泥点!
首领毙命!一击绝杀!
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剩余青衣汉子本就因中毒而濒临崩溃的神经!
“头儿死了!”
“鬼!她是鬼!”
“快……快跑啊!”
剩余的汉子们魂飞魄散!首领的惨死和体内那不断蔓延的麻痹剧毒,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他们惊恐地尖叫着,如同无头苍蝇,也顾不上什么弩箭、弯钩刀,更顾不上奄奄一息的阿福和昏迷的沈知意,只想拼命逃离这片被毒烟笼罩、被死神凝视的恐怖渔网堆!他们跌跌撞撞,互相推搡,甚至有人一头栽进了旁边的污水沟,发出惊恐的扑腾声!
混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嘶吼声迅速远去,火光也随之摇曳着消失在货箱堆的另一端。
腥臭的渔网堆前,瞬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污水沟里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以及远处码头更夫那若有若无、飘渺模糊的梆子声。
陆云袖保持着鞭腿落地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泥污和鲜血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下颌不断滴落。刚才那搏命一击,几乎抽空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左肩胛骨的弩箭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被银针强行封闭的伤口似乎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正沿着肋侧滑落。她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几乎站立不住。
她强撑着,目光扫过地上青衣首领那扭曲的尸体,确认其死透,又警惕地环视一圈,确认追兵确实被吓退、毒烟也已稀薄消散,这才踉跄着冲到阿福和沈知意身边。
“阿福!”陆云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她蹲下身,一眼就看到阿福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他整个后背,将他身下的烂泥都染成了暗褐色!少年脸色灰败,气若游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撑住!”陆云袖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迅速从腰间皮囊摸出那个小瓷瓶,将所剩无几的金疮药一股脑倒在阿福那恐怖的伤口上。药粉瞬间被汹涌的鲜血冲开,效果微乎其微。
“陆……陆姑娘……”阿福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睛艰难地看向旁边的沈知意,“沈……小姐……她……”
陆云袖这才注意到怀中的沈知意。少女依旧双目紧闭,但刚才那启动机关的手指,以及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示她并非完全昏迷!更让陆云袖瞳孔微缩的是,沈知意胸前衣襟内侧那个油纸小包,此刻边缘处那个火焰状的凸起,正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幽蓝光芒,一闪即逝。
“她醒了?!那毒烟……”陆云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此刻救人要紧!
她快速检查沈知意,除了衣衫被撕扯、沾染了阿福的鲜血外,似乎并无明显新伤。她立刻将所剩无几的真气渡了一丝过去,护住沈知意心脉。
“此地……不可久留!”陆云袖咬牙站起,她知道那些逃走的青衣汉子虽然被吓破了胆,但难保不会引来更强的敌人,或者那毒烟的效果过去后,他们又会壮着胆子回来查看。
她必须立刻带着两人离开!但阿福的伤势太重,根本无法移动!
陆云袖的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不远处那条散发着恶臭、水流相对平缓的污水沟下游方向。那是唯一可能避开追兵视线、通往码头外芦苇荡的路径!
她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短匕割成布条,极其迅速、粗暴但有效地将阿福后背的伤口紧紧勒住,暂时减缓失血。剧痛让阿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彻底昏死过去。
“得罪了!”陆云袖低语一声,不顾自己左肩的箭伤,用尽全身力气,将阿福沉重的身体拖到污水沟边。那散发着浓烈恶臭、漂浮着油污和各种秽物的黑水,此刻却是唯一的生路。
她先将昏迷的沈知意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让她仰面漂浮,头部尽量露出水面。沈知意似乎有所感应,眉头蹙得更紧,在水中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刺鼻的恶臭和伤口被脏水浸泡的剧痛,自己也滑入冰冷粘腻的污水中。她用还能活动的右臂,紧紧夹住阿福的腋下,咬紧牙关,拖着他沉重的身体,顺着水流,朝着下游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芦苇荡,奋力地、无声地潜去。
污浊的水面,只留下几圈缓缓扩散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死寂。码头的腥风血雨,暂时被抛在了身后,但前方黑暗的芦苇荡里,又隐藏着怎样的未知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