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佝偻的背影在昏灯下骤然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旧弓。那枯瘦的指节还沾着沈知意肋下伤口淌出的黑血,悬在半空,布巾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烈的药气、血腥和门外渗入的、沤烂淤泥般的腥气绞在一起,沉得让人窒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门外呜咽的江风都停了。只有阿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他耳膜生疼。
突然!
“砰!!!”
医馆那扇本就单薄的木门,连同门框,如同被攻城锤狠狠撞击!木屑暴烈地炸开,碎木如箭矢般激射!一股裹挟着刺骨杀意的寒风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昏黄的光影在土墙上剧烈地跳动、扭曲!
门洞大开!昏暗中,三道如铁铸般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三座骤然降临的墓碑。他们穿着最寻常的码头苦力短褂,脸上却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冰冷,死死锁定诊室中央的姜老和两个伤者。为首一人身形最为魁梧,右手握着一柄沉重、无鞘、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短刀,刀身暗淡无光,却散发着浓重的铁腥气。刚才破门那一脚,正是他所为。他身后两人,一人反手握着一对乌沉沉的铁尺,尺锋上凝着暗红色的污垢;另一人则垂着双手,指间却套着几枚边缘磨得极为锋利的铜环,铜环上刻着扭曲的虫豸纹路。
没有言语,没有喝问。只有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济安堂。
“师父!”阿福魂飞天外,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抓地上那口滚烫的药锅当武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一直背对着门口、如同凝固石像的姜老,动了!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征兆,更不见任何蓄力前兆!那佝偻的身体不是跃起,而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弹射而出!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目标不是三个杀手,而是墙角那个刚刚被阿福放下的、盛满滚烫药汤的大铜锅!
枯瘦如鹰爪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箕张,竟悍然抓住了铜锅滚烫、还在鼓泡沸腾的边缘!刺耳的“嗤啦”声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腾起!姜老闷哼一声,脸上肌肉因剧痛而狠狠抽搐,但那手却如同铁箍,死死扣住锅沿!
“滚开!”一声不似人声的暴喝从姜老喉中炸出!同时,他灌注全身劲力的左臂猛地一挥!
呼——!
整口数十斤重、滚沸的药锅,连带着里面粘稠滚烫、深褐色的药汤,被他以雷霆万钧之势,当成一件恐怖的暗器,朝着门口那三名杀手兜头盖脸地抡砸过去!
炽热的铜锅!沸腾的药汁!如同决堤的山洪,带着死亡的温度和刺鼻的苦味,瞬间填满了狭窄的门洞!
这变故太过突然!太过暴烈!那为首持刀的魁梧汉子瞳孔骤缩,他反应已是极快,短刀下意识地横在身前格挡,同时身体猛然后缩!
但太近了!那口灌满滚烫药汤的铜锅,带着姜老搏命一掷的恐怖力道和灼热的死亡气息,已到眼前!
“砰!!!”
沉重的铜锅狠狠砸在魁梧汉子仓促格挡的刀身上!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撞击力让他手臂剧震,虎口瞬间撕裂!更可怕的是那紧随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滚烫药汁!如同烧红的铁水当头浇下!
“啊——!!!”
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那魁梧汉子首当其冲,滚烫的药汁泼了他满头满脸!皮肉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大量白气伴随着焦臭味升腾!他脸上的皮肉如同蜡油般融化,眼睛瞬间被烫瞎!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破布口袋,惨叫着疯狂后退、翻滚!
他身后那反握铁尺的汉子也被迸溅的药汁泼中手臂,顿时皮开肉绽,剧痛钻心!唯有那指套铜环的汉子站位稍偏,险险避开了最致命的汤水,但也被滚烫的铜锅边缘擦中肩头,衣衫焦糊,痛哼一声踉跄后退。
门口瞬间一片狼藉!被烫瞎的魁梧汉子在地上翻滚哀嚎,另外两人惊怒交加,一时间竟被这老郎中搏命般的凶悍一击震慑住!
“阿福!躲!”姜老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用力而扭曲。他那只抓住锅沿的右手,手掌至小臂一片焦黑,皮肉翻卷,冒着青烟,触目惊心!但他根本顾不上,左手已闪电般抄起地上那个暗红色的木药匣!
就在这混乱的间隙!
墙角条凳上,一直气息奄奄的沈知意,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血色和极致的痛苦!肋下那刚刚被姜老剜出铜钱镖、用滚烫药巾封住的巨大创口,因这身体的剧烈震动,再次崩裂!黑红色的血水瞬间涌出!
更诡异的是,她僵直的右臂上,那几道被“金蟾涎”逼得暂时蛰伏的乌黑“蚀心丝”,如同被滚水浇灌的毒藤,猛地一阵疯狂扭动!颜色由灰白瞬间转为更加深邃的乌黑!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她齿缝挤出。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那只僵硬的、布满乌黑细丝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地抬起!五指成爪,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粗糙的木凳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乌黑的细丝如活物般在她皮肤下急速蔓延、鼓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与腐烂甜香的诡异气息,猛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这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毒!瞬间吸引了门口那刚刚稳住身形、指套铜环的杀手的全部注意!他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珠猛地转向墙角蜷缩的身影,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和…贪婪?
“蚀心蛊…是她?!”铜环杀手低语一声,声音嘶哑如同铁片摩擦。他不再理会地上翻滚哀嚎的同伴和惊魂未定的铁尺汉子,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绕过地上翻滚的躯体,直扑墙角气息紊乱、右臂异变的沈知意!
他的目标,瞬间转移!
“找死!”姜老目眦欲裂!他刚用受伤的右手抓起药匣准备抵挡剩下的杀手,万没想到对方竟舍他而扑向垂危的沈知意!他左手一翻,药匣中一个青瓷小瓶已捏碎在掌心,一把带着刺鼻辛辣气息的白色粉末就要扬出!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纤细、苍白的身影,带着一股微弱却异常决绝的凉意,如同风中残烛般,挡在了扑来的铜环杀手与沈知意之间!
是慕素影!
不知何时,她竟从门板上挣扎着滚落在地!背上那根漆黑的玄冰针兀自钉在“筋缩穴”上,针尾凝结的白霜在昏灯下闪烁。她脸色惨白如白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虚弱得随时会倒下。然而,她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是冰封的湖面下燃烧的火焰!
她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内息,猛地朝着扑来的铜环杀手,喷出了一口带着冰渣的血沫!
这口血沫,并非攻击。但在喷出的瞬间,她背上那根玄冰针骤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嗡鸣!针尾凝聚的寒气猛地一盛!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冰寒的罡气,随着那口血沫,骤然扩散!
铜环杀手前扑的身形猛地一滞!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仿佛血液都要被冻结!他指间那几枚锋利的铜环上,瞬间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阻拦极其短暂,连一息都不到!但也足够了!
“滚!”姜老的怒吼和那辛辣的白雾同时扑至!白色粉末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直刺铜环杀手的口鼻眼目!
铜环杀手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被迟滞了一瞬,下意识地闭眼挥臂格挡毒雾。
而就在这混乱的、生死一发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热刀切入牛油的轻响。
铜环杀手前扑的动作彻底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根细长、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寒的针,正正刺穿了他心脏位置的衣衫。
针的另一端,握在一只枯瘦、焦黑、还在冒着青烟、微微颤抖的手里。
姜老不知何时已欺身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里面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
“玄…冰…”铜环杀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中最后一点神采被巨大的惊骇和冰冷淹没。他身体晃了晃,轰然向后栽倒。
“师父!”阿福的哭喊带着变调的声音响起。
姜老却看也没看倒下的杀手。他猛地拔回那根漆黑的玄冰针,看也不看上面沾染的血迹。枯瘦的身躯踉跄了一下,焦黑的右臂无力地垂下。他猛地转头,浑浊的目光越过摇摇欲坠、喷出那口血沫后已再次陷入昏迷的慕素影,死死盯住墙角!
沈知意那只布满乌黑“蚀心丝”的右臂,在无人压制后,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蟒,猛地向上扬起!五指扭曲成爪,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毒气息,竟狠狠抓向她自己的咽喉!
那乌黑的细丝,已蔓延至她惨白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