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船朽木在浪尖上呻吟。江水灌入裂缝,很快漫过沈知意跪在船底的膝盖,冰冷的触感混合着肋下钻心的痛楚,让他几欲昏厥。背上峨眉掌门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响,那肩胛下的黑斑在昏沉月色下宛如活物,缓慢而顽固地蔓延。
慕素影立在船头,断桨已碎成两截。她单手持着冰魄剑,剑尖斜斜点入浑浊江水,每一次手腕微震,剑气便在水下炸开一道凝滞的冰棱,如同无形的锚,短暂地固定住小舟的漂势,对抗着奔流的推搡。她的脸色比月光更惨白,左肋箭创处,衣衫凝固的深褐边缘已透出新的暗红,每一次剑气催发,唇角的线条便绷紧一分,额角冷汗涔涔。
“撑…不住了…”她喘息着,声音带着剑气耗尽的虚弱。冰魄剑的光芒明灭不定,水下凝结的冰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脆弱。江水咆哮着,将这条破朽的孤舟推向未知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浓稠的墨色中,终于勾勒出大片的、参差的阴影。不是峭壁,而是一片低矮的滩涂。几艘倒扣的破船如同搁浅的巨兽骨架,散落在泥泞里。滩涂后方,影影绰绰立着几十栋低矮的竹棚茅屋,黑沉沉一片,没有灯火,唯有浓郁到化不开的鱼腥和腐木的气味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
江流在这里变得和缓,形成一片洄水湾。破船终于彻底失去了对抗的力量,打着旋,被水流温柔又无情地推向那片泥泞的滩涂。
“砰!”船底重重撞上浅滩的烂泥,船身剧烈一震,几乎散架。泥水四溅。
沈知意被震得扑倒在地,肋下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喉头涌上浓烈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背上掌门的身躯软软地滑落,他强撑着仅存的意识,用右臂死死环住,才没让她滚入泥水中。
慕素影踉跄一步,冰魄剑拄入泥浆,稳住身形。她急促地喘息着,警惕的目光扫过死寂的渔村,如同受伤的孤狼审视着黑暗的丛林。
渔村沉睡在死寂里。除了江水的呜咽和风穿过破船空洞的呜鸣,再无半点声息。那浓烈的腥臭,像是无数鱼虾腐烂在看不见的角落。
“找…找地方…安顿掌门…”沈知意挣扎着想站起,肋下的剧痛却让他再次跌跪在冰冷的泥浆里。混元丝垂落身侧,软绵绵的,再也提不起一丝劲道。
慕素影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滩涂边缘,离他们最近的一栋竹棚上。那棚子歪斜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竹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比夜色更浓的黑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寒毒和内力耗尽的眩晕感。左手探出,抓住沈知意的肩膀,五指冰冷而有力,如同铁钳。“起来。”声音不容置疑。
沈知意借着这股力,咬着牙,用膝盖和右手支撑着,拖着掌门,一点一点在泥泞中挪向那栋竹棚。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山岳,在湿软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曳的痕迹。
终于挪到竹棚门口。浓烈的鱼腥味混杂着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慕素影松开沈知意,冰魄剑无声地滑入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聆听。
死寂。
只有三人的喘息声,和沈知意肋下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声。
慕素影剑尖微抬,轻轻点向虚掩的竹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渔村中骤然响起,如同鬼魂的叹息。门轴涩滞,缓缓向内洞开。
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腥臭混杂着烟火气猛地涌出。棚内景象昏沉难辨,借着门外惨淡的月光,勉强可见一个低矮的土灶,灶膛里尚有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味。灶台旁堆着渔网、断桨和破旧的竹篓。角落里,一张用木板和石块拼凑的矮床上,蜷缩着一团模糊的、盖着破麻布的身影,似乎睡得很沉,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
一个老渔妇?慕素影心中微动,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冰魄剑的寒意依旧凝聚。
沈知意几乎虚脱,他再也支撑不住,背着掌门,靠着门框滑坐在地。冰冷的泥浆浸透了下裳,肋下的剧痛如同潮水,一**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背上掌门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慕素影的目光扫过土灶,扫过角落的矮床,最后落在灶膛那点微弱的余烬上。她缓缓迈步,踏入这散发着浓重腥臭与死亡气息的陋室。剑尖点地,每一步都带着万分的警觉。
就在她的左脚完全踏入棚内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湿柴炸裂的声响,来自灶膛!
慕素影瞳孔骤缩!
只见那灶膛里暗红的余烬猛地爆开一团浓密的黄绿色烟雾!那烟雾腥臭无比,带着强烈的辛辣和腐烂鱼虾的恶臭,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竹棚!
不是毒烟!是……迷烟?!
这个念头刚起,慕素影便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如同重锤般砸在头顶!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旋转,四肢百骸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冰魄剑本能地向上撩起,护住身前!
晚了!
“呼啦!”
一道乌沉沉的巨大渔网,带着浓重的腥风和湿漉漉的水汽,如同等待已久的巨口,猛地从竹棚那低矮的、被杂物堆遮掩的屋顶梁上兜头罩下!网眼粗大,但网绳浸透了桐油,坚韧无比,边缘更是缀满了生锈的三角铁钩!
渔网!专破内家高手的渔网阵!
渔网落下的同时,角落里那团盖着破麻布的“身影”猛地掀开麻布弹起!哪里是什么老渔妇!分明是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他脸上涂满泥灰和鱼鳞,面目难辨,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如同鬼火!手中非刀非剑,而是一柄磨得锃亮的鱼叉!叉尖幽蓝,带着浓烈的腥甜气息,显然是淬了剧毒!叉风无声,直刺因迷烟眩晕而动作迟滞的慕素影后心“命门穴”!快!狠!毒!
前有迷烟罩身,上有铁钩渔网,后有毒叉索命!
绝杀之局,就在这散发着恶臭的渔村陋棚中,悍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