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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恩怨十年剑 第5章 明镜高悬

作者:戚弘毅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25-07-02 19:14:24

芍药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没了爹娘,自那以后,便受到可怕的诅咒,与常人接触一久,往往会导致别人双目失明。

正因如此,旁人见她,唯恐避之不及,视之为灾星,对于一些冷眼和嘲笑,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然而今天,这说书人却是对自己格外亲切喜欢,还开口要收自己为义女。

芍药极少经历这样的关怀,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欢心,竟一时昏了头,迷迷糊糊跟在说书人身后走着,沿着街巷之间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前。

芍药抬眼看去,只看见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坐卧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让人心生敬畏。

目光扫过石狮子,向朱漆大门内看去,又看见大厅里放置着一座屏风,屏风上有一幅画,绘的是“海水朝日”图:碧蓝的海波荡漾,海波之上,是一轮光芒万丈的红日。

图的两侧有两幅对联,芍药指着对联上的字迹,念出声来:“清如海水,明似日月。”

说书人听了,向芍药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地感慨着:“清如海水,明似日月。短短八个字,古往今来,能把它写在纸上的人多如牛毛,可能把它记在心里的,却寥寥无几。”

感慨罢,说书人领着芍药,一路穿过屏风,穿过院落,进入大堂。

大堂的陈设很复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悬在上的巨大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牌匾之下,是一幅“跨海麒麟”图,图前有一案一椅,案上陈设有惊堂木一块、令箭数支,插在箭筒里、山字形笔架一个,上有一红一黑两根笔、砚台一方。另外,桌案两个还有木牌两个,上书“回避”、“肃静”字样。

芍药虽年纪小,却也认得这些陈设,心里思忖着:这分明是一座官府,说书的伯伯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看到芍药有些犹豫,伪装成说书人的御史于文正以为她被这气势吓住了,温声细语地开口安抚道:“小姑娘莫怕,伯伯只是暂住在这官府……”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仆役急促地跑了过来,说:“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刚刚找到这里来,已等了你多时了。”

于文正一听这话,当即吩咐仆役阿福先将芍药引至偏房休息,嘱咐一番,大抵是好生照顾芍药云云,又跟芍药说了几句,要她稍稍等待,安心休息,随后便撩起长袍,匆匆忙忙向后堂奔去。

于文正一到后堂,一眼便瞧见一个女人站在堂中,来回的踱着步子,似在等他回来。

这女人叫做穆琼英,是于文正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于文正寒窗苦读之时,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穆琼英的行李包裹放在脚下,鬓发染尘,双脸被塞北的寒风冻的蜡黄,显得风尘仆仆,见到他,喊了声:“文正……”

泪水竟先扑簌簌落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于文正当下一阵心疼,三两步奔过去,握紧妻子冻得通红的手,心疼道:“琼英,苦了你了。塞北乃苦寒之地,你又何必跟来。”

穆琼英听到这话,泪水更加止不住,口中更是解释不停:“我就是不放心阿福照顾你,都说塞北苦寒,你独自在这种地方,身边哪能没个体己人?我不管苦不苦,反正你在哪,家就在哪。”

“好了好了,”于文正听着这话,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顺手轻轻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说:“都老夫老妻了,哭个什么劲头,让人看了笑话。”

说着话,又让妻子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蹲在妻子面前,亲手给她脱去鞋袜,道:“夫人一路劳顿,今天我当个下人,为夫人泡泡脚,解解乏。可惜初来乍到,也没个地方安家,只能委屈夫人,和我一起寄宿在这官府衙门。”

穆琼英见丈夫如此体贴,想着生活虽然清苦,也不枉嫁这一回,一路上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泪水也渐渐止住。

看着为自己洗脚的丈夫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不禁又心疼起来,半带埋怨地说道:“你说你,在京城做官做的好好的,没事儿偏偏要上书,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你说天下这么多事儿,你于文正一个人管得了?别人都不去说,就缺你一个于文正?”

于文正抬起头,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是奸臣当道,蒙蔽圣上,忠臣遭难,百姓受苦,更有胡贼虎视眈眈,妄图乱我华夏。我蒙先皇提拔,以布衣之身入仕,已有二十余年。达则兼济天下,面对朝中局面,我不直言进谏,谁直言进谏?身为朝臣,当鞠躬尽瘁,万死而不悔。”

“好了好了,”穆琼英见于文正又要长篇大论他那套忠君体国的言论,急忙打断,说:“你道理多,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自己说说,别人见了圣上,是光捡好听的说;你见了圣上,是光捡圣上不爱听的讲,也难怪圣上老是要你巡查边防,省得你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于文正则说:“可惜口蜜腹剑之辈,济济朝堂之上;忠言敢谏之士,迢迢江湖之远。可悲,可叹!”

穆琼英眼见自己的一番牢骚,竟惹得丈夫一阵感慨,再啰嗦下去,倒显得自己不体贴了。于是急忙说:“文正,你心怀天下,可我的心里却只有你。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吧!家里的事,我能担待多少便担待多少,绝不叫你操心。”

于文正闻言,联想到这几日在塞北,对柴米油盐之事很是捉襟见肘,又因水土不服,刚来时还拉过几日肚子。不时思量起夫人在身边时,何时又发愁过这些琐事?如今夫人不远千里赶来这苦寒之地陪自己,又如何能不感动?

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讲起,将心中种种感情融汇起来,嘴里却只蹦出五个字:“辛苦夫人了。”

穆琼英心里明白,丈夫虽在朝堂上直言敢谏,于感情之事却有些木讷,风风雨雨多年,相互之间心神相通,这一句辛苦里面包含的感情,穆琼英自然是体察到了。

夫妻俩正讲着,治安官卢正突然来访。

师生多年,本无避讳,于文正干脆让他进来。

卢正别无他事,一来拜会恩师,二来是报告说那“塞北四狼”已经收监,偷钱的成大壮也已经押回,暂收押狱中,等他眼睛养好再判。

卢正此来,本还想拎些当地特产孝敬恩师,转念一想,心知于文正不好此道,干脆作罢,省的触了霉头。

于文正见到卢正,再次提醒道:“卢正,你在边市,要万分注意胡人的动向。我看他们最近很不老实,虎视眈眈,大有窥伺中原的迹象。那塞北四狼,听说效命于胡人,在可汗哈力斥帐下听用,务必谨慎处置。胡贼但有异动,要急报朝廷防范,切勿逞能不报,私相处理。”

“学生谨记。”卢正恭谨行礼,应道。

于文正打发了卢正,看妻子一脸茫然,似听得云里雾里。虽说妻子从不过问于文正官场之事,可于文正却兴致大起,像是邀功的孩子一般,不由得说起了自己假扮说书人考察边地民情的事情。

“扮成说书人?”穆琼英方才注意到丈夫穿的衣服,赞道:“文正,真有你的。”

于文正讲着讲着,却慢慢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塞北之地,局势堪忧啊!外有胡虏之患,内部,庶民懵懂懦弱,而盗匪横行,豪侠之辈欺世盗名,官府中人警惕不足,再不整饬,边关忧矣!”

“唉!”于文正愁眉紧锁,说着话,竟一掌拍在桌上,可是这一拍,却让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书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尽是些人名货物及价值等等。

“这是什么?”于文正一把抓起纸张,放在眼前观看。

“我也不知道,是阿福放在这里的,要我交给你就行。你看,刚刚见你太过激动,一时竟给忘了。”

穆琼英的话音刚落,却见“啪”的一声,于文正竟重重的把纸拍在桌子上,瘦削的面颊上微微颤动着,大声道:“好啊!我一个小小的御史,竟也有这么多的官绅豪强,送来这么多的‘大礼’来。我一年的官俸,尚不及其十一。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财物?哪里来的这斗大胆量?”

于文正喘着粗气,无处发泄,又大喊道:“阿福,阿福,你这奴才好大胆,谁叫你收的?”

阿福本在照顾芍药,听到呼唤,急忙跑来,又见于文正大发雷霆,低头不敢言语。

“文正,莫要气坏了身子。”穆琼英无不担忧的说:“圣上怕北地苦寒,才赐给你一个仆役阿福,他刚刚跟了你,难免不懂规矩,人家送上门来,他哪敢代你拒收?”

“我不气,我不气,既然他们送上门了,也省得我挨个查究,就拿他们开刀。”于文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重新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阿福,突然想到芍药还在偏房等待,便将话题一转,问妻子:“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回京时搭过我们车的大妹子?”

穆琼英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于文正代圣上巡视东南防务,回京途中,路遇一个大妹子,记得她还带着个可爱的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这大妹子似是姓陈,名唤巧巧,说自己丈夫是武林中人,在外闯出一番名堂,于是写信让自己去京城投奔,说是去什么盟主堂?可惜路遇劫匪,失了车马,逃遁中遇到于文正和自己,为求庇护,同行过一段时间。穆琼英心中可怜母女二人,一路将她们拉到京城,在城门口才分别。

穆琼英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如此发问,便反问道:“那大妹子与我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自然记得,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说书人拉起妻子的手便向芍药休息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太像了,太像了……”

却说芍药在偏房休息时,方才一时上头的温暖感觉渐渐冷却下来,终于想到自己这副被诅咒的身子,又怎能因为贪恋一时的温情,而害了好心的伯伯一家人。

思来想去,终不肯害人,当即下定决心,趁着仆人阿福被于文正唤去的空档,悄悄溜出了大门。

塞北的寒风吹在芍药单薄的身体上,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穿透了一般。她像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大街上孤独地游走着,没有人喜欢,没有人注目,更没有人关心爱护,然而再多的苦难也没有磨灭掉她的善良。

她时时刻刻都想着别人,为别人考虑,可谁会注意到,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才是最需要被关心和爱护的那个。

在街道的尽头,芍药久久地凝望着那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泪水从脸颊轻轻地滑落下来,“伯伯,芍药天生是个福薄之人,做不了您的女儿,谢谢您给我的温情和照顾,谢谢您……”

然而下一刻。

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芍药瘦弱的肩膀,苍老雄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街上看到,你会那银针拔毒之法,可医治被毒瞎的眼睛吗?”

芍药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在酒馆里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跟我走,我要你治一个人。”

不等芍药回答,白震山将手一提,芍药瘦小的身躯竟腾空而起,被白震山硬生生地扛在肩头,径自走去。

路人观望着这奇异的一幕,暗自揣测着:原来老英雄也有思春之欲。

不过,却没人敢阻拦这种行为,对这些路人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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