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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桢记 第637章 灵车碾雪兮,返我京疆

作者:青灯轻剑斩黄泉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0-10 14:25:14

卷首语

《大吴史?谢渊列传附谢勉传》载:“宣府卫为九边重镇,瓦剌太师也先集三万骑猛攻,欲破宣府窥京师。谢勉(谢渊长子,时已由京营校尉擢宣府卫正六品守备)自请守宣府西城门,率五百部卒拒敌。战前,户部吏员孟文(正七品,刘焕旧党)私扣宣府粮饷八千石,转卖得银五百两;工部吏员赵武(正七品,周瑞亲信)所供火铳百支,半为劣质,击发即炸。勉部卒日食仅半瓢粟,火铳炸伤十余人,仍死战。

战起,瓦剌以红夷炮轰城,西城门崩裂,勉身中三箭、被铳伤二处,仍挥刀斩敌二十余,终力竭殉国,部卒五百仅存三十。灵柩由亲兵护送返京时,谢渊正督防安定门,瓦剌游骑仍每日袭扰,城头烽火未熄。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勘得孟文、赵武通敌迹,欲捕之,吏部尚书李嵩(正二品)却为孟文请托,谓‘边战缺粮,孟吏员乃权宜调度’;工部尚书张毅(正二品)亦为赵武辩解,称‘火铳炸伤乃士卒操作不当’。谢渊家祭时闻之,恸哭后提剑返城头,谓左右‘丧子之痛难弭,护国之责更重,奸不除则边无宁日’。

后帝命秦飞彻查,孟、赵二吏伏法,李嵩、张毅遭帝斥责,夺俸三月。史臣曰:‘渊之哭祭,非独悼子,实乃悲国之多奸;其返城头,非不知痛,乃知忠烈之后,更需以躯护社稷。’”

《玄夜卫档?宣府殉国录》补:“谢勉殉国时,环首刀嵌于瓦剌将领胸甲,尸身伏于西城门缺口,亲兵收尸时见其怀内藏绝笔信,纸角染血,书‘父勿悲,儿守边如父守京,皆为家国’;随棺返京者,尚有勉之环首刀(卷刃七处)、青布战袍(血污透背)、‘死守’血书残片(宣府战死前补书‘守边’二字,与金水桥血书合为‘死守边土’)。”

招吾儿勉魂文

父渊告巫阳曰:“吾儿勉,字继忠,宣府殉国,魂散边土。瓦剌未退,奸佞初除,儿魂无依,飘若飞蓬。吾欲招之归故宅,祀于忠祠,汝筮予之,勿使离殃。”

巫阳对曰:“太保勿忧!魂游四方,多有贼害,吾当历戒而招之,必令儿魂归。”

巫阳乃下招曰:

魂兮归来!去君之宣府,何为四方些?舍君之故宅,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边沙卷地,胡骑驰突些。风裂旌旗,霜摧甲胄些。彼皆习战,魂往必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瘴疠侵骨,蛮獠窥伺些。毒草迷径,蛊虫附体些。彼皆嗜杀,魂往必噬些。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往些。流沙千里,败寇潜藏些。旋入绝漠,爢散无迹些。幸而得脱,五谷不生些。其土灼人,求水无得些。归来兮!恐自遗祸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留些。增冰峨峨,飞雪覆疆些。寒刃裂肤,冻甲凝霜些。彼皆悍敌,魂往必伤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九关虎豹,非英灵所栖些。玉陛高寒,远故宅乡些。致命于帝,不如归堂些。归来!往恐孤悬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魂駓駓些。幽泉寒骨,远吾家些。归来!恐自沉埋些。

魂兮归来!入吾修门些。工祝执幡,背行先些。秦篝燃烛,郑绵裹些。招具该备,永啸呼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且安些。高堂邃宇,忆君言些。君昔居此,习兵法些。案上《北伐录》,墨痕鲜些。君之青布袍,血未干些。君之环首刀,卷刃寒些。魂兮归来!识故筵些。

室中之观,多君物些。“死守边土” 帛,嵌指血些。帝赐 “忠烈” 章,耀金爵些。玄夜卫勘册,奸已伏些。宣府捷报至,胡已却些。魂兮归来!无复忧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黄梁,荐君前些。清酒三爵,奠君灵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露鸡臛蠵,厉而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魂兮归来!饮此觞些。

肴羞既陈,军乐罗些。敶鼓按角,奏边歌些。涉河击楫,忆君戈些。壮士起舞,剑婆娑些。朱颜按节,唱君勋些。竽瑟齐鸣,激楚声些。魂兮归来!听此音些。

菎蔽象棋,置君案些。分曹并进,忆君伴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君昔戏此,笑言暖些。华灯错列,照君轩些。兰膏明烛,映君颜些。魂兮归来!乐且闲些。

乱曰:

宣府城崩兮,血染红霜。吾儿殉国兮,魂散边荒。灵车碾雪兮,返我京疆。父登城头兮,望柩彷徨。三箭穿身兮,君仍奋扬。二铳裂骨兮,君志不亡。奸佞已诛兮,帝赐褒扬。忠祠永祀兮,血书藏。魂兮归来兮,反故堂。勿念边土兮,父承纲。胡尘尽扫兮,告君旁。魂兮归来兮,守故疆!

安定门城头的寒风裹着沙砾,砸在谢渊的玄铁铠甲上,发出 “簌簌” 的脆响。他扶着城垛,目光紧盯着远处的瓦剌营帐,那里的篝火昼夜不熄,胡骑的嘶鸣声偶尔随风传来,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人心。城头的京营卒正加紧加固城防,有的扛着新制的坚木补城墙缺口,有的擦拭火铳检查弹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色 —— 已与瓦剌对峙半月,士卒们日均睡眠不足三个时辰,粮饷虽由陈忠(正三品,户部侍郎)加急调拨,却仍有短缺,有的卒子啃着冻硬的干饼,牙齿咬得 “咯吱” 响。

“太保,玄夜卫秦指挥使求见,说有宣府急报。” 亲兵的声音打断了谢渊的思绪。他回头,见秦飞(从二品,玄夜卫北司指挥使)一身风尘,玄色披风上沾着雪粒,手里捧着一卷文书,脸色凝重得像城头的阴云。

“可是勉儿那边有消息?” 谢渊快步上前,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自上月谢勉从京营校尉擢宣府卫正六品守备,赴任前曾来安定门辞行,少年捧着他亲手缝制的青布战袍,躬身道:“父守京师九门,儿守宣府西疆,父子共护大吴,虽死无憾。” 此后因战事阻隔,仅通了两封家书,最近一封还说 “宣府防务紧,儿定守好每一寸土”,字字都是少年的赤诚。

秦飞躬身行礼,将文书递上,声音压得极低:“太保,宣府急报 —— 七日前,瓦剌三万骑猛攻宣府西城门,谢守备率五百部卒死战,城破后力竭殉国,部卒仅存三十。灵柩由幸存亲兵护送,今日巳时将抵京,随棺的还有谢守备的环首刀、战袍,以及一封绝笔信。”

谢渊的指尖刚触到文书上 “殉国” 二字,便猛地一颤,文书险些从掌心滑落。他深吸一口气,指腹抚过宣府总兵李默(从三品)的奏报,字字似染血:“谢守备身中三箭、铳伤二处,仍挥刀斩敌二十余,西城门缺口处,其尸伏于敌尸堆上,环首刀嵌于胡酋胸甲,怀内藏绝笔,纸角染血……”

“勉儿……” 谢渊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谢勉七岁时第一次握刀,摔在演武场的雪地里,却爬起来攥着刀柄说 “父说军人不能怕疼”;十五岁读《元兴帝北伐录》,拍着书案说 “儿将来也要驱胡贼、守边土”;赴宣府前一晚,少年在灯下为他磨剑,说 “父的剑护京师,儿的刀守宣府,都是守家国”—— 这些片段像走马灯般轮转,每一幕都让他心口发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太保,臣已命人去城外接应灵柩,安排谢府家祭事宜。” 秦飞见他身形晃了晃,忙上前扶了一把,“您若放心,臣先去料理,您在城头稍作歇息?”

谢渊摇摇头,推开秦飞的手,指尖攥紧文书,指节泛白:“不必,你去接灵柩,务必护好勉儿的遗物,某在城头交代好防务,即刻归家。” 他望着远处的瓦剌营帐,眼底的悲痛渐渐凝作坚定 —— 勉儿守宣府至死未退,他守京师,也不能有半分松懈。

巳时刚过,谢府门前的青石板路被雪覆了薄薄一层,缓慢的马蹄声踏破寂静。秦飞带着十名玄夜卫卒护送着黑漆灵车而来,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痕,像两道未干的泪痕。灵车由两匹瘦马拉着,车辕上挂着一面白旗,上书 “忠烈谢守备之柩”,风卷着白旗飘动,似有无声的呜咽。

谢府老管家领着仆役候在门前,见灵车到,老泪纵横地扑上前,扶着车辕哽咽:“少爷…… 您总算回家了……” 幸存的三名宣府亲兵从车上跳下来,皆身着血污的战袍,有的断了臂,有的耳际缠着绷带,见到迎上来的秦飞,“噗通” 跪倒在地,泪水砸在雪地上:“秦指挥使,谢守备他…… 西城门破时,还喊着‘守边土、护大吴’,直到最后一口气,都没松开刀……”

秦飞扶起三人,声音沉重:“辛苦你们了,太保快到了,先将灵柩抬进正厅,谢守备的遗物都小心收好。”

亲兵们小心翼翼地将灵柩抬下车 —— 棺木是宣府当地的普通梓木,未上漆,仅覆着谢勉的青布战袍。战袍肩甲处有箭孔,后背有铳伤的破洞,暗褐色的血污已凝成硬痂,是少年战死时留下的痕迹。随棺的还有一把环首刀,刀身卷了七处刃口,刃尖嵌着一点胡兵的皮肉残渣;一方绢帕,上面是 “死守边土” 四个字,“死守” 二字是金水桥时的血书残片,“边土” 二字是谢勉在宣府补写的,血痕新鲜,应是战死前一日忍着剧痛所书。

正厅很快布置成临时灵堂,青幔低垂,白幡从梁上垂落,风过幔动,带着刺骨的寒意。供案上摆着谢勉的灵位,暂书 “宣府卫守备谢公勉之灵位”,旁边依次放着环首刀、青布战袍、血书绢帕,还有半块干饼 —— 是谢勉赴宣府时,老管家塞给他的,亲兵说 “守备一直没舍得吃,揣在怀里,直到……”

秦飞正安排仆役摆上祭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谢渊来了,一身玄铁铠甲未卸,甲缝里还沾着城头的沙砾和雪粒,往日挺直的脊背似弯了几分,脸上的风霜与悲痛交织,连鬓角的白发都似多了几缕。

“勉儿呢?”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扫过正厅,落在灵柩上时,脚步猛地顿住。他一步步走过去,动作缓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伸手抚上棺木,冰凉的梓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触到谢勉早已冷透的身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棺木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太保,这是谢守备的绝笔信,亲兵从他怀内找到的。” 秦飞递过一封折叠的信纸,纸角染着暗红的血,字迹却仍遒劲有力。谢渊接过,指尖轻轻展开,是谢勉的笔迹:“父鉴:儿守宣府,见边土苦寒,士卒皆愿死战,儿亦不敢退。西城门今日危矣,儿知或难归,唯念父教‘守土即守家’,儿虽死,亦无憾。望父保重,勿为儿悲,续护京师,续护大吴。儿勉绝笔。”

信末有几处模糊的血痕,应是谢勉写毕后,伤口流血浸染所致。谢渊捧着信纸,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能看到少年在宣府的烛火下写信的模样 —— 或许正忍着肩臂的伤痛,或许已听到城外的胡骑嘶吼,却仍一笔一划写下对父亲的嘱托,对家国的忠诚。他想起谢勉小时候,总缠着他写家书,说 “父的字有力量,儿要学”,如今少年的字里,也有了护家国的力量,却再也没法亲手交给父亲。

“太保,礼部林侍郎来了,说按‘五品官丧仪’主持家祭。” 管家轻声禀报,打断了谢渊的思绪。

谢渊将绝笔信小心折好,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对秦飞道:“你先陪着林侍郎,某去换身素服。” 他转身走向内院,铠甲的关节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 —— 他想快点见到勉儿,又怕面对这阴阳两隔的事实。

家祭仪式由林文(正三品,礼部侍郎)主持,按 “五品官丧仪” 行三上香、三奠酒之礼。谢渊换了一身素色布袍,去掉了所有配饰,头发用一根素银簪束起,往日威严的太保,此刻只剩丧子的悲戚。

第一炷香是谢渊从供案左侧亲手取的,线香通体素白,顶端裹着一点暗红的香头,是他特意让管家寻来的 “忠魂香”—— 据说早年戍边将士家祭,多燃此香,喻 “魂归故里”。他的手指有些发颤,捏着香杆的位置微微泛白,或许是铠甲未卸时冻的,又或许是心里的痛攥得太紧。将香插进青铜香炉的瞬间,火星 “噼啪” 溅起一点,落在供案的素布上,很快熄灭,只留下一小点焦痕。香灰簌簌落下,有的飘在灵位 “谢公勉” 三个字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拂,指尖快触到木牌时又顿住 —— 怕惊扰了儿子,也怕这一碰,连这点虚幻的念想都碎了。

“勉儿,父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灵堂外的风声盖过,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悲戚,“你在宣府,守住了西城门,守住了边土……” 话没说完,喉间突然发紧,他想起谢勉十岁那年,第一次跟着他去兵部库房看舆图,少年踮着脚指着宣府的位置问:“父,这里就是九边最险的地方吗?” 他当时笑着摸儿子的头:“是险地,但也是家国的屏障,守好这里,就是守好咱们的家。” 如今少年真的守在了那里,却再也回不来了。“没辜负父的教,没辜负大吴……”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像怕惊扰了灵位后的魂灵,又像在给自己找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第二炷香插进香炉时,谢渊的目光落在了供案右侧的青瓷酒杯上。杯子是谢勉十六岁生辰时他送的,杯身素净,只在杯沿下有一道浅浅的缺口 —— 是少年当年练刀时不小心磕在刀鞘上碰的,当时谢勉还懊恼了好几天,说 “杯有缺,就像守土有缝,不吉利”,他却笑着说 “缺处是记,记着要更用心护好该护的”。此刻酒杯里盛着半盏青梅酿,酒色澄黄,是谢勉最爱的口味,每年梅子熟时,少年都会亲手酿上几坛,留一坛给父亲,说 “父守京师辛苦,喝这个解乏”。

“你说要陪父喝酒,父给你备好了。” 谢渊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缺口,冰凉的瓷面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触到少年当年带着薄茧的手。他想起谢勉赴宣府前一晚,两人在书房对坐,少年倒了两杯青梅酿,说 “等儿击退瓦剌,就回来陪父喝个够,听父讲京师的事”,当时他还打趣 “怕你回来时,酒都陈透了”,少年却拍着胸脯说 “不会,儿定尽快回来”。如今酒杯里的酒还冒着一点浅淡的酒气,少年的承诺却永远落了空。“你尝尝,还是你喜欢的甜度,没敢多放糖,怕你嫌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落在酒杯里晃动的酒液上,仿佛能看到少年笑着举杯的模样。灵堂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少年在轻声应和,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第三炷香刚插稳,礼部侍郎林文便捧着祭文上前,玄色官袍下摆扫过供案下的蒲团,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灵前的肃穆。祭文是用洒金宣纸写的,字是林文亲笔,笔锋庄重,每一个字都透着对忠烈的敬重。“维德佑七年冬,宣府卫守备谢公勉,忠勇殉国,年二十有一。” 林文的声音刚起,谢渊的手指便下意识地攥紧了身前的素布袍角,指节泛白 ——“二十有一” 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又一次扎进他心里。他眼前突然闪过谢勉第一次上战场的模样:那年少年刚满十八岁,穿着他亲手为其披的轻甲,站在安定门城头,眼里满是兴奋与坚定,说 “父放心,儿定平安回来”,当时他还拍着儿子的肩说 “好,父在城头等你”,那一次,少年真的平安回来了,还带了一枚缴获的胡兵弯刀,说 “父,这是儿的第一份战功”。

“公少怀壮志,习兵法,承父志,守边土……” 林文的祭文继续读着,谢渊的目光却落在了供案上的环首刀上 —— 那是谢勉从宣府带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刀身卷了七处刃口,刃尖还嵌着一点胡兵的皮肉残渣。他想起少年当年学刀的模样,总是笨手笨脚地被刀柄磨破手,却从不喊疼,只说 “父当年练刀也这样吗?” 他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疼得紧。如今这把刀静静地躺在供案上,再也没有少年的手握着它挥向敌阵了。听到 “力竭殉国,尸伏敌堆” 时,谢渊的喉结动了动,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 —— 他是大吴太保,是三军统帅,不能在此时失态,可他也是失去儿子的父亲,这份疼,怎么忍得住?

奠酒时,谢渊端起那杯青梅酿,酒杯在他掌心微微晃动,澄黄的酒液沾在杯沿,像少年当年不小心洒在衣襟上的模样。他走到灵柩前,动作缓慢地将酒缓缓洒下,酒液落在棺下的素布上,晕开一片浅黄的痕迹,像一滴放大的眼泪,又像宣府西城门上未干的血。“儿守宣府,父守京师,父子共护大吴……” 他轻声念着谢勉绝笔信里的话,念到 “父子共护” 时,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喉间的哽咽再也藏不住,“勉儿,你没失信,父也不会失信……” 他抬手摸了摸怀里 —— 那里揣着谢勉的绝笔信,信纸被他反复摩挲得有些发软,仿佛能感受到少年写这封信时,指尖的温度与力道。

祭文读罢,林文捧着祭文躬身行礼,声音比来时更显庄重:“太保,按《大吴礼制?丧仪篇》,家祭三香三奠毕,可暂封棺,以梓木盖覆,待陛下追赠诏旨下达后,再按五品官丧仪迁葬忠勇祠侧,与沈毅、卫峥诸忠烈为伴。”

谢渊没有立刻应声,而是走到灵位前,小心翼翼地将案上的 “死守边土” 血书绢帕轻轻放在灵位右侧,与环首刀、青瓷酒杯并列 —— 那是谢勉用命写下的誓言,是他作为父亲最珍贵的念想。他的指尖在灵位 “谢公勉” 三个字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少年的头顶,“勉儿,先等等,父还得守着安定门,等击退了瓦剌,等陛下的诏旨来了,再送你去忠勇祠,那里都是像你一样的忠勇之士,你不会孤单。”

说完,他才转过身,对林文微微颔首,声音虽仍带着悲戚,却已恢复了几分太保的沉稳:“有劳林侍郎主持,便按礼制暂封棺吧。只是…… 棺盖轻些,别惊扰了他。” 林文躬身应道:“太保放心,臣省得。”

一旁的老管家早已备好棺盖,是与灵柩同料的梓木,打磨得光滑温润。两名礼部吏员上前,动作轻缓地将棺盖覆在灵柩上,没有用钉子固定 —— 按礼制,暂封棺只需盖覆,待迁葬时再正式封钉,也算是给逝者留一丝 “待归” 的念想。谢渊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棺盖,直到棺盖完全覆住灵柩,才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 像是在与儿子作别,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安定门的烽火还没熄,他不能沉溺于悲伤,得赶紧回去,守住儿子用命护着的家国。

谢渊点点头,走到灵柩旁,最后一次抚上棺木,仿佛在与儿子告别:“勉儿,父得回安定门了,城头还有弟兄们等着,还有京师的百姓等着。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父会守住京师,守住你用命换来的太平,等击退瓦剌,再来看你。”

他转身对秦飞道:“灵柩就托付给你和管家,务必照料好,某去去就回。” 秦飞躬身:“太保放心,臣定不负所托。”

管家想劝他多留片刻,递上一杯热茶:“太保,您刚回来,喝口茶再走吧?” 谢渊却摆摆手,抓起放在一旁的镇国剑,转身走出灵堂。门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他的素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浑然不觉 —— 安定门的烽火还没熄,瓦剌还在窥伺,他不能耽于悲痛,勉儿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他守住京师。

谢渊策马返回安定门时,夕阳已沉到地平线以下,城头的烽火早早燃起,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素袍上,像染上了一层血。京营卒见他回来,皆躬身行礼,眼神里满是敬佩 —— 他们都知道太保刚经历丧子之痛,却没多留片刻,第一时间返城督防,这份忠勇,让人心生敬畏。

岳谦(从二品,都督同知)迎上来,递过一件玄色披风:“太保,天凉,您换了素袍,当心着凉。瓦剌方才派游骑袭扰过,被咱们打退了,不过看他们的动静,明日或许会大举进攻。”

谢渊接过披风裹在身上,目光望向远处的瓦剌营帐,声音低沉:“士卒们的情况如何?粮饷还够吗?”

“陈侍郎调拨的粮饷午后到了一部分,勉强够明日用,就是士卒们太疲惫,有的已经两夜没合眼了。” 岳谦叹了口气,“方才还有卒子问,谢守备在宣府…… 是不是真的……”

谢渊点点头,走到城垛旁,对着城头的士卒们高声道:“弟兄们,某有一事告知 —— 某的儿子谢勉,在宣府西城门战死了。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身中五创,却仍挥刀斩敌,到最后一口气,还喊着‘守边土、护大吴’!”

士卒们沉默了,有的低下头,有的红了眼眶 —— 他们大多见过谢勉,那个总跟在太保身后,笑着问 “如何能当好兵” 的少年,如今却成了忠烈。

“某知道你们疲惫,知道你们想家。” 谢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可你们看,远处的瓦剌营帐,他们想破城,想杀咱们的家人,想毁咱们的家国!勉儿在宣府,五百部卒饥乏,仍死战不退;咱们在安定门,有粮饷、有城防,难道还不如他们?”

“不能!” 士卒们齐声嘶吼,声音震得城头的积雪簌簌落下,疲惫仿佛被这股劲气驱散了大半。

谢渊拔出腰间的镇国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好!明日瓦剌来攻,某与你们一起死战!咱们要让瓦剌知道,大吴的男儿,不管是在宣府,还是在京师,个个都敢‘死守’,个个都能护家国!”

“死守!护家国!” 士卒们的嘶吼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安定门的夜空。

岳谦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 —— 他知道,太保不仅是在鼓舞士气,更是在继承谢守备的遗志,用这份忠勇,撑住京师的防线。

夜幕渐深,谢渊靠在城垛旁,望着远处的星空。寒风卷着雪粒落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冷,怀里的绝笔信仿佛还带着少年的温度。他轻声道:“勉儿,你看,城头的弟兄们都有士气,明日定能击退瓦剌。你在九泉之下安心,父会守住京师,守住你用命护着的边土,守住咱们的大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瓦剌的号角声如期响起,三万骑像黑色的潮水,往安定门涌来。谢渊握紧镇国剑,对身边的士卒们道:“弟兄们,准备迎战!让瓦剌看看,大吴的城头,永远有敢‘死守’的男儿!”

剑光照亮了黎明,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坚定 —— 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承诺,是一个臣子对家国的忠诚,更是大吴忠勇之士代代相传的信仰。

片尾

安定门之战,谢渊率京营卒死战一日一夜,斩瓦剌兵八千余,瓦剌太师也先被迫撤军,京师之危得解。战后,帝萧桓辍朝三日,追赠谢勉为从四品宣府卫副总兵,谥 “忠烈”,命将其灵柩迁葬忠烈陵,与沈毅、卫峥等忠勇之臣相伴,入祀忠勇祠,春秋两季由礼部主持祭祀。

谢渊仍每日督防安定门,每逢谢勉忌日,他都会亲自去忠烈陵祭拜,带着宣府的青梅酿、安定门的战报,坐在墓前,像父子俩往日那样,絮絮叨叨说着京师的近况、边土的平安。有时他会拿出那封绝笔信,轻声读给儿子听,读到 “父勿为儿悲” 时,总会红了眼眶,却又很快挺直脊背 —— 他知道,勉儿希望他活得坚定,活得像个护家国的军人。

百姓们感念谢勉的忠勇,自发在宣府西城门立祠,祠内供奉着他的环首刀和 “死守边土” 血书,每逢清明,总有百姓带着自家做的干粮、酿的酒来祭拜,对着祠堂说 “谢守备,今年边土太平,您放心吧”。

数年后,谢渊率师北伐,收复瓦剌所占的九边重镇。班师回朝时,他特意绕道宣府西城门,对着 “谢勉忠烈祠” 躬身行礼,声音庄重:“勉儿,父收复边土了,大吴的每一寸土地,都再也不会让胡贼践踏。你当年守的西城门,如今安稳得很,百姓们都过得好,你在天有灵,该安心了。”

夕阳下,祠堂的匾额泛着暖光,像谢勉年轻的笑脸。风穿过祠堂,吹动案上的血书绢帕,似有少年的声音在回响:“父,儿守住边土了;父,大吴平安了。”

卷尾

《大吴史?列传第三十九?谢勉传》载:“谢勉,字继忠,太保谢渊长子。德佑七年,擢宣府卫正六品守备,守西城门,拒瓦剌三万骑,身被五创,力竭殉国,年二十有一。帝追赠宣府卫副总兵,谥忠烈,葬忠烈陵,祀忠勇祠。史臣曰:‘勉以弱冠之龄,承父志守边土,死战不退,其忠可昭日月。父渊哭祭毕即返城头,承子志护京师,父子同心殉国护邦,此乃大吴之脊梁也。’”

《玄夜卫档?宣府殉国录》补:“谢勉环首刀、‘死守边土’血书,由谢渊献于太庙,与神武帝萧武遗剑、元兴帝萧珏北伐佩刀同祀,题‘边魂之鉴’。帝命礼部铸‘忠烈’金章,赐谢勉家属,诏曰‘章在如勉在,以彰其忠,以励后人’。”

《大吴史?帝纪?德佑帝传》载:“宣府、安定门之役后,帝嘉谢勉忠勇,命修订《大吴礼制》,增‘忠烈祠祀仪’,凡边军将领赴任,必先至忠烈祠祭拜,以‘勉之忠’自勉。又命谢渊主持九边防务整饬,加固城防,增派戍卒,边土渐安,瓦剌不敢再轻犯。”

《大吴史?礼制志?忠烈祠》载:“德佑八年,帝命在宣府西城门建‘谢勉忠烈祠’,祠内供奉勉之环首刀、血书及绝笔信,由宣府卫派兵守护,春秋二季由当地知府主持祭祀。祠前立碑,刻谢渊所撰铭文:‘吾儿勉,守此门,死此门,魂护此门;吾儿忠,守边土,死边土,魂护边土。’”

宣府城西雪未消,忠魂犹护旧城谯。少年战死身先许,老父承志志未摇。血书 “守土” 凝青史,环刀卷刃记狂飚。至今边月照祠宇,似有英声答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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