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朝纪事》载:“天德二年岁暮,谢渊蒙冤系狱月余,诏狱署定谳之疏三上,帝萧桓迟疑未决。时徐靖、魏进忠等结党逼宫,朝野舆情汹汹,边军将士多有上书质疑,人心浮动。内务府总管李德全久侍帝侧,洞悉君心纠结,于寒夜入御书房进言,力促帝速下决断,一场关乎忠奸、国运的君臣博弈,于烛影幢幢中展开。”
史评:《通鉴考异》曰:“德佑帝之迟疑,非徇私也,实乃权柄受制于奸佞,心忧于家国也。谢渊之功,足以安邦;徐靖之党,足以乱政。官官相护之弊,至天德朝而极:镇刑司掌缉捕,诏狱署掌刑狱,吏部掌铨选,总务府掌庶务,四者勾结,形成闭环,帝虽有皇权,亦难轻易撼动。李德全之进言,看似为江山计,实则暗合奸佞之意,君心之难,在于两难之间 —— 惩谢渊则寒忠良之心,纵谢渊则授奸佞以柄。御书房之彻夜权衡,实为封建王朝权力制衡失衡之必然。”
树
霜欺雪虐历经年,枯干皴时绽春妍。
孤根潜植承先志,嫩叶初舒启后篇。
弗慕芳林竞繁艳,独存劲节傲霜天。
休言岁暮乏生气,复吐苍枝映日巅。
御书房的窗棂糊着厚重的桑皮纸,却拦不住穿堂的寒风,卷着庭院中未消的残雪碎屑,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殿内烛火高烧,三十余支牛油烛列成两排,焰苗被风搅得忽明忽暗,将梁柱间的盘龙浮雕映得时而狰狞如噬,时而晦暗如眠。金砖地面泛着冷硬的光,倒映着萧桓孤挺的身影,衣袂间仿佛还沾着殿外的雪气。
萧桓负手立于窗前,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金光泽,却暖不透他眼底的寒凉。他望着庭院中被月光覆雪的假山,石峰棱角分明,像极了谢渊刚直的侧脸,也像极了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派系裂痕。寒风掀动他的鬓发,带着雪粒的凉意,却吹不散他眉峰间的纠结 —— 是念旧情,还是保皇权?是信忠良,还是防逆乱?
李德全垂手侍立在案侧三步外,鸦青色的官袍熨帖平整,内衬却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他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更清楚此刻御书房内的每一缕空气,都系着谢渊的生死、徐党的沉浮,乃至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三十年侍奉,他最懂萧桓的脾性:看似宽和,实则多疑;念及旧功,却更重皇权;此刻的迟疑,不是仁慈,而是在权衡利弊的天平上,尚未找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案上堆积的奏折蒙着薄尘,最上方那本朱封 “诏狱署奏谢渊谋逆事” 的疏文,封面边角被帝指摩挲得发毛,留白的朱批处依旧空空如也。李德全的目光掠过那道空白,心中暗忖:徐靖、魏进忠那边催得紧,若今日不能说动陛下,明日怕是要生变数;可若是逼得太紧,触了龙鳞,自己也讨不到好。
他膝行半步,袍角擦过金砖,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既显焦灼,又藏敬畏:“陛下!老奴斗胆,再进一言!” 这一声,他拿捏了许久,既不突兀,又足以打断萧桓的沉思,为接下来的进言铺垫好姿态。
萧桓缓缓回身,目光扫过李德全,眸中没有波澜,只有深深的疲惫,仿佛一夜未眠。他的视线落在李德全泛白的指节上,心中了然 —— 这位老总管,怕是被徐党逼得紧了,又或是得了什么好处,才这般急着进言。他没有斥退,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那是永熙帝留下的遗物,玉质温润,却硌得掌心发紧。
李德全见状,心头一松,却愈发谨慎。他刻意压低了声调,仿佛怕被窗外的玄夜卫密探听去,实则早已算准按《大吴玄夜卫章程》,御书房外的密探需将议事尽数呈报指挥使周显,而周显与徐靖素有往来,这番话迟早会传到徐党耳中。“谢渊一案已悬月余,如今朝野上下沸沸扬扬!”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字字清晰,却专挑最刺耳的流言说,“东市酒肆有客私言,说陛下念及谢渊青木之变守京之功,欲行废立之事;西市绸缎庄掌柜闲聊,言谢渊旧部已私藏兵器,只待劫狱谋反。”
他偷瞥萧桓神色,见帝王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心中暗喜。这些流言,半是徐党散布,半是他添油加醋,目的就是戳中萧桓最忌惮的 “功高震主”“谋逆夺权”。他继续说道:“宣府卫副总兵李默昨日递来密信,言‘将士戍边苦寒,唯信朝廷公道,若忠奸不分,恐难再令士卒效命’—— 老奴揣度,这‘恐难效命’四字,分明是要挟陛下啊!”
萧桓的指尖猛地收紧,玉带扣上的龙纹硌得指节泛白。他自然知晓这些流言多半是假,可 “废立”“谋反” 这等字眼,如同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夺门之变的血腥犹在眼前,他能复位,全靠徐靖、魏进忠的兵权,如今谢渊手握军政大权,若真有异心,京师内外,谁能制衡?这种忌惮,如同藤蔓,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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