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葳 第34章 戒尺

“画有六法，气韵、骨法、象形、博彩、位置、移写，气韵讲究生动如天成，骨法讲究下笔皆有魂，象形需应物，博染应得宜，所为色不碍墨，墨不碍色......”

“先生先生，我画好了！”璇儿将手中的画举起，上面居然是一只初见雏形的鸡。

师雪妍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滋啦滋啦爆裂的火花，努力笑道：“璇儿......今日的主题是画山水。”

“我画了，这里是山，这里是水，这是凤凰！”

师雪妍随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几根随意的线条旁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她不说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出那是什么。

好吧，说这是山是水她认了，可若是说那只小丑鸡是凤凰，她绝不承认！

“璇儿，凤凰不长这样。”

“那先生，凤凰长什么样？”

“先生你见过凤凰吗？”

学生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师雪妍一个头两个大，心中直呼救命，还好前世没进师范，她绝不是当老师的料！

她叹了一声，只好提笔在那只小鸡上添了几笔，谁知璇儿看了一会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喃喃念道：“这不是凤凰！不是凤凰！”

师雪妍再次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她还小不懂事，不要和她计较！

“璇儿不哭。”师雪妍从怀中拿出锦帕帮她擦拭眼泪：“先生这次画的不好，下次再给你画一个好不好？”

璇儿闻言突然止了声，少刻抽泣了两下，怔愣问道：“真的吗？”

师雪妍摸摸她的头，终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当然，先生说到做到！”

一群姑娘见她哭一场居然能得这好处，便陆陆续续都哭了起来，口中不住念着师雪妍偏心。

她顿时傻了眼，站在堂上看着一群姑娘哇哇大哭，一时没了主意，甚至想跟着她们一起哭。

“何事喧哗？”

正愁眉苦脸着，言青豫的声音突然钻了出来。

他一身山岚色长袍堪堪露了一角，师雪妍便觉四周瞬时鸦雀无声，只剩几个偷偷饮泣的姑娘揶着眼睛偷看他。

此起彼伏的几声“言先生”彰显了言青豫在流云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要知道这些小姑娘大多是不怕人的，瞧着她好欺便从第一天开始蹦跶，这都多少日过去了，她一个都未曾收拾下来。如今看言青豫来时的气氛，她顿觉挫败感加倍。

“流云斋一忌喧哗，二忌哭闹，三忌攀比，四忌欺人，是入学前谢先生未曾与你们讲过吗？”

小姑娘们皆将头低了下去，无人敢回话。

师雪妍也不自觉将头低了下去......

咦，她为何要低头？她有何错？

思及此，她又将头抬了起来。

她见言青豫的眼神立时扫了过来，下意识抿紧了唇，不敢说话。

“戒尺。”

“啊？”

师雪妍微微愣神，这是要打人了吗？

她看着堂上这些姑娘，一个个娇滴滴的模样，顿时生了恻隐之心，轻声道：“言先生......她们......”

“给我。”

言青豫没有多余的话，声音虽轻，却将堂上的几个小姑娘吓得抖了起来。

师雪妍无法，只能将戒尺交了过去。

“伸手。”

师雪妍心疼姑娘们，于心不忍，也不敢看，直将头扭向窗外。

“我在同你说话。”

师雪妍诧异回头，见言青豫看着她，再次对她道：“你当流云斋是什么地方，任由她们哭闹，你是如何做先生的？”

她不可思议地指向自己，无声道：你要打我？

你要打我？

当初可是你求着我做先生的！

言青豫见她倔强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他的声音不由冷了几分：“怎么，你不服？你既接下了先生的职，便应尽心尽责，任由她们哭闹便是你的失职，你当受五戒尺。”

她可以不受这五戒尺，大不了转身走了再也不来。

可转眼见一双双惴惴不安地小眼睛直溜溜地望着她，她又有些为难。

若是就这么跑了，会不会显得她太怂？

不就是五戒尺么，想当初，她在现世时挨过的打，可比这疼多了。

师雪妍咬唇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心慎杂欲，则有余灵。”

“啪！”

师雪妍的手抖了一下。

打手板这么疼的吗？原本她以为电视剧中女主被打手板的痛苦模样定是装出来的，现实哪有如此疼。

可真真是应了那句十指连心。

“目慎杂观，则有余明。”

“耳慎杂音，则有余静。”

“口慎杂言，则有余信。”

“为学当如流水，勿助勿忘。”

言青豫打完五下，见师雪妍已双目殷红，像是快要哭出来，叹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堂上的一群小姑娘，略略提高了声音：“可明白了？”

“明白了......”几个胆子小些的姑娘已被这阵仗骇得再次抽泣起来。

时辰也算差不多，谢云捧着书走了过来，便见师雪妍立在堂上，双目噙泪，摇摇欲坠，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言青豫刚想开口解释，便见师雪妍小跑出去，他忙追了过去。

“站着！”言青豫蹙眉低喝。

师雪妍不理，前脚刚要跨出流云斋的门，后脚言青豫便追了出来，将她拖进了书房。

“发什么脾气！”

师雪妍抬眼瞪他，哽咽道：“你打我还不让我发脾气？你是我父亲吗？你是我阿兄吗？你凭什么打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嗓子便像是被什么哽住，竟忍不住落下泪来，双眸却依旧固执地望着他，不肯退缩。

言青豫顿觉眉间一阵钝痛，本想着借此帮她压压这帮姑娘的脾性，谁知将她惹成这番模样。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放柔了些，道：“你说压不住那些姑娘，让我帮你想想办法，如今我倒是想了，你还怪起我来了。”

师雪妍恨不得踹他两脚，恨恨道：“我是让你想办法，你的办法便是打我五戒尺？我不管.......这先生我不当了！言先生另谋高就吧！”

说完甩头便走。

谢云才追过来便见这场景，一时有些拿不住情况。

“言先生，雪妍她......”

言青豫却是冷笑一声，不知是在气恼自己，还是在气恼她，只道了一声：“无事！”便回了书房。

谢云看着紧闭的房门也无任何办法，只能回了堂上接着授课。

言青豫坐下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看了几页，后又烦躁地扔朝一边。

果真任性妄为，真该叫师大人看看她今日的模样，也好叫他知道自己女儿平日的样子都是如何装出来的！

他这头还在生气，那头便听侍人子杜喊了一声：“先生。”

“何事！”

子杜愣了一下，先生的语气怎不似平常温和？

“温老板家的秦二带话来，您要的东西到了。”

言青豫的手指微微一动，良久之后叹了一声，随即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知道了。”

看着窗棂外柳银枝头上，那一朵正开得艳丽的桃花，唇角轻挑，心道：生他的气也好，也省得她伤心在别的地方。

师雪妍自个儿跑了出来，也忘记叫马车，只能抬着手走去了药铺，想买一支擦手的药消消肿。

流云斋所处的是一条不靠主街的小路上，她只得拐去巷尾那家小药铺中。

坐诊的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头儿。

他正眯着眼打盹儿。

师雪妍喊了两遍他才悠悠转醒，给她看了手，道了句：“小伤而已。”便转头让徒弟拿药。

她付过钱后便想离开，正巧这时进来一人。

他一身暗红色长衫，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男人穿红衫，着实有些奇怪。

“大夫，要些上好伤药。”

他的声音略带磁性，有些莫辨雌雄的低沉，却意外的有些......熟悉？

那老板一听这话反倒笑了起来，解释道：“我这的伤药只能治个小伤，再厉害的便是不成了。”

“无妨，让人死不了就行。”

那老板也是第一听见这种要求，挠头直笑着，便转身去给他拿了药来。

那人拿到药的一瞬便将钱扔在了桌上，转身走出了药铺。

师雪妍忙追了出去。

“你......”

那人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

“这位公子......可是旧识？”

只听帷帽下传出一声轻笑，他转身缓缓走了过来。

师雪妍略感此人有些危险，便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抓住了胳膊。

那人笑道：“姑娘若是愿意，你我便是旧识，某，求之不得。”

说着便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随着帷帽左右偏移，她方才明白此人似在细细“品鉴”她的模样。

师雪妍本以为认识此人，没想到竟是个登徒子，便想一把打开他的手，谁知下一刻，一柄短剑贴着她鬓边斜刺而来，那人撤身后退，却站在五步之遥的距离与之对视。

“跟了这么久，舍得现身了？”

师雪妍站在那一身黑衣的人身后，见他侧望过来的脸上带着半张面具，微微张口，犹豫片刻方试探性问道：“你是.....蓁......”

话音未落，红衣男子挥拳迎上，蓁胥抽出另一把短剑迎击。

师雪妍见二人缠斗得厉害，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两人穿行在窄巷中，如同翻飞的檐下燕，廊中蝶，身影扑朔迷离，却招招狠辣，皆是直击要害。

蓁胥被那人从上方一拳击中短剑，顺势下落。他折腕收剑撑地反身一踢，那人用双手防守，不察同时飞来的另一把短剑，急忙仰头撤身，却还是被短剑厉刃劈开了帷帽。

他落在不远处，仰头看向两人。

他......

不对，应是她才对。

她墨发高束，一身飒然红衣浮在风中，说不出的飒爽英姿，偏那双灵动的眉眼，带有几分女性的妩媚，就算穿着一身男子的红色劲装也是颇为好看。

“你个没良心的大坏蛋！”师雪妍红着眼朝她怒吼。

萧茵笑得没心没肺，道：“我若是没良心的大坏蛋，怎会帮你收拾这个东西？”她指了指蓁胥，道：“喂，跟着我们家雪妍做什么？你是没良心的大坏蛋呢？还是色胆包天的登徒子呢？”

师雪妍忙跑过来解释：“误会误会，他不是登徒子。”

“你是谁？”

蓁胥平生第一次遇到能接下他十招的女子，不由好奇一问。

萧茵冲他扬了扬头：“我乃当今安城军首领萧茵，你又是谁？”

蓁胥微微勾唇：“淮安王府，蓁胥。”

“蓁胥？原是皇叔府里的，如此今日便放过你，否则凭你跟踪雪妍这一条，我便能废了你。”

蓁胥不屑地冷哼道：“就凭你。”

萧茵看不惯他嚣张模样，捏了捏拳头道：“怎么，刚才没过瘾还想来？”

蓁胥不说话，只冷然地看着她，似是在说：来便来。

师雪妍见二人剑拔弩张之势赶紧劝架。

“阿茵你误会了，蓁胥他没有跟踪我，他只是在......”

师雪妍回过头望向蓁胥，见他一接触自己的目光便将头转向另一边，她顿觉不对。

蓁胥怎得恰好在这？这么偏的地方，若说他没有跟踪自己，那他为何会在这里？

“我自你出了流云斋便一直跟着你，不会看错，他定是在跟踪你！”

感情你两个是一同跟踪我啊？师雪妍有些无语。

蓁胥闻言又将头转了过来，周遭的空气立时降了几度。

师雪妍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征兆，忙从中调和：“应是他找我有事。”

她吵蓁胥挤眼睛：“是吧？”

蓁胥冷冷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短剑收好，转身欲走，却被萧茵一把抓住手臂。

“雪妍在跟你说话，你懂礼仪吗？还是哑巴了？”

蓁胥面具下的眉头紧锁，冷道：“松手。”

萧茵冷笑着看向他：“不松，有胆子你再跟我打一场。”

“没兴趣。”

“那我可要动手了。”

萧茵说完便又与之缠斗在一起，二人你来我往的穿梭在小巷深处，竟是将她忘在了原地。

师雪妍抱着手臂，无奈道：“你们打吧，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