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夜晚,灯火辉煌,却无法驱散刘和光心头的阴霾。
他没有开灯。
他整个人深陷在办公室宽大的皮椅里,宛若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勾勒出变幻莫测的鬼脸。
他的脑海中,吕州会议室那一幕正一遍遍地慢放重演。
祁同伟。
那个年轻人,平静地拿出了一份文件。
而文件上那个鲜红的签批,来自省委一把手,钟书记!
这个签字,犹如晴天霹雳,将他刘和光所有的侥幸和后路,劈得粉碎。
钟书记瞒过了所有人!
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深意?
他不敢想,甚至连试探的勇气都丧失了。
那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未知,比任何已知的威胁都更让人恐惧。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反腐行动!
这是一张早已织好的天罗地网,一张专为汉东刘家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
“铃铃铃——”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死寂,刘和光浑身一颤。
来电显示上,是他的儿子,刘生。
他接通电话,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
“爸,事情我听说了,怎么回事?您亲自出马,怎么还让三叔折在里面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年轻人特有的张扬与困惑,仿佛在质问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闭嘴!”刘和光心头被恐惧压制许久的怒火腾起,他压着嗓子,对着话筒低吼。
“你懂个屁!我让你最近安分点,你是不是当成了耳旁风?!”
“马上给我准备,出国!躲一阵子!现在,立刻,马上!”
“躲?”刘生在那头轻笑,语气里满是荒谬和不屑。
“爸,您是不是老糊涂了?三叔的嘴有多严实您不知道?他可不是王强那种废物点心。”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全招了,证据链也到不了我这儿。港岛那边的信托基金和离岸公司,我早就让专业团队做过防火墙,滴水不漏。祁同伟再厉害,手还能伸到海外来查我?”
刘和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堵得他眼前发黑。
“你太小看他了!也太高看你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了!”
“我没有小看他。”刘生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冷。
“爸,正因为他是个麻烦,所以才要从根子上除掉。我已经想好办法,他不是有个在省电视台当主持人的老婆吗?这种爱惜羽毛的女人,最好拿捏。只要在他身边安一颗钉子,就不怕找不到他的把柄。”
“你敢!”刘和光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动祁同伟的家人?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这个蠢货!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嘟嘟”的忙音已从电话那头传来。
刘生,挂断了电话。
刘和光举着话筒,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完了。
这个逆子,要亲手给刘家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他颤抖着手,放下话筒,耗尽全身力气,翻开了那本几乎从不动用的私人电话簿。
他的手指,在一个没有标注姓名、只有一个代号的号码上,停滞许久。
最终,他下定某种决心,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沉重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
“您好,我是汉东,刘和光。”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与祈求。
“麻烦……请帮我接一下……老领导。”
……距离刘和光那栋小楼不远处的静谧院落里,晚间新闻联播的声音,正从电视里传来,不疾不徐。
这里是省委书记钟正国的居所。
没有开顶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柔和光线洒在书房的红木书桌和及墙的书架上。
钟正国没有看电视,他戴着老花镜,用一方鹿皮,细细擦拭一套紫砂茶具。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仿佛擦的不是茶具,而是自己的心境。
秘书小燕轻手轻脚走进来,为他续上热水,目光落在电视上,正闪过吕州市的新闻镜头。
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语气恰到好处地带着担忧。
“书记,吕州那边……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祁同伟这把火,烧得有些旺了。刘副省长今天在吕州,连省委大院的门都没进,直接回去了。”
钟正国擦拭茶壶盖的手,未曾停顿。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燕秘书明白,老板这是在考校自己,他必须把话说透。
“我是担心,火势失控,会提前惊动一些……还没到时候的人。毕竟,快换届了,稳定压倒一切。”
钟正国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拿起茶壶,对着灯光端详,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小燕啊,你知道这汉东省,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燕秘书一愣,恭敬地答道:“是……发展的魄力?”
“不。”钟正国摇了摇头,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敬畏。”
他将目光从茶具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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