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仇 第14章 纵有万千艰难事（2）

甘露殿中东侧配殿内，明烛高照，亮如白昼，众人敛声屏息，忙做一团。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四五个医术精湛的太医正围在李恪之的床边，有人施针，有人诊脉，有人灌药，有人清理包扎。太监们一盆又一盆的端了血水出来，屋里屋外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文德帝刚跨进内室时门槛，只见李恪之的贴身随从李忠，满身是血的匍匐在地上，他颤声道：“皇上，臣有负皇上所托，都怪我护主不力。殿下…殿下…他，他，他……他哽咽的说不下去，李忠从前是文德帝的侍卫，因忠勇有谋被文德帝亲自赐名李忠。在李恪之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出征时，被文德帝亲自选派给李恪之做贴身护卫。

文德帝看着李忠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因伤而略显狰狞的面容，温声道：“此事容后再禀，眼下你得先去疗伤。”李忠执拗的摇头道：“皇上，请留步，我要在此等到殿下醒来。记得我第一次陪殿下上战场，他就曾对我交代过，自古皇子不能被俘，若他战死沙场，千万不能让皇上看到他的遗容，避免皇上过度伤心……眼下，虽不是疆场，但殿下危在旦夕，为防惊扰皇上。请皇上回去，由我在此等侯……”

父子血脉相连，舐犊之情在文德帝心中涌起，这个自小就不被他特别重视的儿子，文采斐然，武艺高超，对他从来都是敬爱有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他为自己伤心，这不就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无言的孝顺吗？他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强忍着眼中酸涩，沉声对李忠道：“糊涂，看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赶紧下去疗伤，恪儿这儿有朕在，你就不必担心了。”

李忠的身体晃了晃，仿若不堪重负，他依旧虚弱道：“是我没有完成皇上的嘱托，殿下……”文德帝挥手叫过几个太监强行地扛着他去了。

梁院判迎了出来：“参见皇上！”文德帝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吴王情况如何？”梁院判满脸是汗，嗫嚅道：“回禀皇上，吴王伤重又失血过多，情况万分凶险。此时太医们还在全力救治，恐无法给皇上见礼。”“各司其职，不必多礼。”文德帝说完就走到了床边，只觉得心头一颤，心神欲碎。他的儿子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躺在那儿仿佛毫无声息一般。全身伤痕累累，好多地方血肉模糊，最骇人的是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汩汩的流出，太医们均是愁容满脸，束手无策。

“恪儿，恪儿。”文德帝喉头发紧、他伸手抚摸儿子冰凉的额头。这时何太医着急的对文德帝道：“皇上，殿下胸前这伤口太深，血一直没法止住，再这样下去，恐殿下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文德帝正心神俱焚，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愤愤道：“需要何种药物尽管来报，若吴王有个闪失，你等也不必再干此营生了。”众人皆吓得面面相觑，梁院判壮着胆子道：“止血丹效果不错，只是太医院现下并无此药。”文德帝转身对周厚霖道：“你速去取朕的送来！”

良院判又道：“室内血腥，请皇上移驾到外屋等候。吴王情况危急，为避免打扰，太医们需要全力救治。”

文德帝无奈，和窦玄凌一起出来，窦玄凌告诉辞道：“皇上，您还是回御书房等着，不必过度忧惧，吴王吉人天相。老臣还要赶紧回去处理皇上交代之事。”

窦玄凌走后，文德帝一直坐在东配殿的外间等着儿子的消息。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晚上也没有用膳。周厚霖换了衣服，一直陪在身边，不时地安慰他几句。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着皇宫，风呼呼的刮过甘露殿的亭台楼阁，冷得仿佛是要下雪了。进出的宫人都缩着脖子，裹紧衣衫，这个不眠之夜，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鸦雀无声。

突然，一个灯花“啪”地爆了，文德帝从沉默不语的凝神中抬起头来，他双目炯炯的望着朱厚霖道：“今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成往前来？”

周厚霖猝不及防，尴尬地欲言又止道：“这个，奴婢也不知，只听说是成王今儿一早就出宫去了。”文德帝眼神冷冽，表情凝重道：“把你今日出城时看到的景象，仔细讲给朕听听。”

周厚霖应声道：“当奴婢和何太医到时，御林军已经包围了吴王遇袭之处，听说贼人们已经了无踪迹。吴王已被清凉寺主持带着众弟子救回寺中，所幸距清凉寺不远，有住持出手相救，否则殿下恐早已……”

文德帝想起徐婕妤的劝阻之言，是的，对方也许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使的这招调虎离山之计堪称一箭双雕。否则依恪之，李忠两人对付数倍于已之人，就算是再武艺群，也难保性命；区区一个清凉寺主持又如何能救的恪之？

正在这时，太医院梁院判的声音打断了文德帝的沉思，他欣喜的小声禀报道：“皇上，殿下醒了！”周厚霖赶紧扶着文德帝起身走进内室。

李恪之全身都裹在一片白纱之中，透着隐隐的血迹，看着十分的触目惊心。他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无力半闭着，胸口因呼吸而微微起伏。文德帝走上前去，伸手轻柔的抚过他的脸，小声道：“恪儿，恪儿！”

李恪之慢慢地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的人就是他的父皇时，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半天才哑着嗓子，勉强道：“父皇…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说着满眼的泪花溢出眼眶，化做一滴清泪，浸湿了文德帝的指尖。

文德帝欣慰道：“无事就好，都是父皇思虑不足，马虎大意，才让皇儿遭此大罪，九死一生，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事就交给父皇，父皇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恪之恋恋的望着文德帝，喘息着道：“多谢父皇……夜深了，父皇该歇歇了。”何太医忙制止道：“殿下，你失血太多，极度虚弱，不能多言。”李恪之闻言，疲惫的闭上眼睛。

为了不扰他清净，文德帝在外间细细的询问李恪久的伤势，何太医禀报道：“殿下全身伤口十余处，幸亏殿下武艺高超，护住要害之处，才没伤及肺腑。加之殿下长年习武，体力易于常人，虽九死一生，然只需好好调养，待元气恢复，应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