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烬之主 第6章 电视、烟气与饥饿的“胃”

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

周尘背靠着湿滑粗糙的砖墙，蜷缩在狭窄巷弄最深的阴影里。雨水顺着倾斜的屋檐汇聚成冰冷的水线，不断砸在他头顶、肩膀，浸透单薄的衣衫，带走仅存的热量。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焚烧灰烬后的苦涩气息。喉咙火烧火燎，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摩擦。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碎纸片，在脑海中疯狂飞舞：邪修幽绿贪婪的瞳孔、枯爪抓来的死亡阴影、体内劫力熔炉失控爆炸般的剧痛、灰败手臂爆发的毁灭煞风、吞噬时那撕心裂肺的冲突、丹田内那颗冰冷死寂的灰珠…还有门口那具无声控诉的干尸，以及隔壁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旅馆里爆发的混乱追捕…

最后，所有的碎片都凝固在他缓缓抬起的左手上。

食指指尖。

那缕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黑色烟气，正静静地、固执地盘旋着。在巷角浓重的阴影和冰冷雨水的冲刷下，它几乎肉眼难辨，更像是一小块扭曲了光线的空间异点。然而，在周尘那被劫力初步淬炼过的、异常敏锐的感知中，它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一股冰冷、纯粹、带着终结万物生机的“劫灭”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它不受控制。

它充满毁灭。

它像一个烙印，一个诅咒，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灾劫之源。

周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它，瞳孔深处是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冰冷凶戾。他尝试着，用尽全部意念去感知、去沟通、去试图“命令”这缕烟气——平息？收回？哪怕只是让它暂时消失！

然而，意念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的、死寂的墙壁。那缕烟气依旧自顾自地盘旋，对周尘的意志置若罔闻。它仿佛一个独立的、微小的“劫”之具现，遵循着自身冰冷而绝对的法则。

“操！” 一声压抑的、充满挫败和愤怒的低骂从他齿缝间挤出。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缕烟气连同冰冷的食指一起死死包裹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将其封印。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动”感，从丹田深处传来！

嗡！

那颗悬浮在丹田气海、死寂冰冷的灰珠，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之前吞噬能量时的狂暴悸动，而是一种…近乎“饥饿”的波动？

这波动极其微弱，却瞬间传递出一种明确的“渴求”！不是对食物的渴求，而是对某种…与那缕指尖烟气同源的、冰冷的、蕴含着“劫难”气息的…能量！仿佛灰珠内部被强行禁锢的混乱能量冲突，正在缓慢消耗着某种核心“燃料”，需要补充！

这感觉来得突兀，却又无比真实！就像身体在极度缺水时发出的本能信号！

周尘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看向那被包裹在掌心、散发着冰冷劫灭气息的指尖烟气。

难道…这缕失控的烟气，就是灰珠需要的“食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丹田内的灰珠再次传来一阵更清晰的“饥饿”悸动！目标，直指他紧握的左手！

周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和…冰冷的希望交织而生！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左手。

食指指尖，那缕灰黑烟气依旧静静盘旋。

他屏住呼吸，尝试着用意念引导丹田内那颗灰珠——去吸收它！吞噬它！

这一次，意念不再是撞上墙壁！丹田内的灰珠仿佛感应到了“食物”的气息，那股冰冷的“饥饿”感瞬间变得清晰而急迫！一股微弱的、却带着绝对“秩序”感的吸力，猛地从灰珠内部传递出来，沿着那条无形的联系，瞬间抵达指尖！

嗤！

那缕原本固执地盘旋、不受控制的灰黑烟气，在这股源自《劫运道经》本源的、更高层次吸力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它瞬间被捕捉、被拉扯！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的灰线，沿着周尘的经脉，闪电般倒卷而回！

仅仅一瞬！

那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烟气，便彻底消失在指尖，被丹田内的灰珠完全吞噬！

灰珠表面那死寂冰冷的灰色，似乎…稍稍深邃了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但周尘能清晰地感觉到，灰珠内部那种混乱冲突带来的、隐隐的不稳定感，似乎被抚平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那股冰冷的“饥饿”悸动，也暂时平息了下去。

有用！

周尘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证明了一点：这失控的力量，并非完全无法处理！只要找到足够的、类似的“劫气”能量，就能暂时喂饱这颗危险的灰珠，维持其稳定！

但…“劫气”能量？去哪里找？难道要他去杀人？像那个邪修一样吞噬活人生机？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踏出那一步。

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再次清晰地显露出来。尤其是右臂，虽然灰珠成型后那种撕裂感消失了，但整条手臂依旧沉重、冰冷、麻木，仿佛一根没有知觉的朽木。胃里那点蛋炒饭带来的温热早已消耗殆尽，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开始噬咬他的神经。喉咙的干渴更是火烧火燎。

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旅馆是绝对回不去了，那里现在恐怕已经报警。王大胖的站点？想到王大胖那张唾沫横飞的胖脸和冰冷的威胁，周尘的眼神就阴沉了几分。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带走体温。意识在疲惫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开始有些模糊。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电视播报声，穿透密集的雨幕，从不远处一栋居民楼半开的窗户里飘了出来。

“…本台最新消息…昨夜我市突降罕见暴雨，局部地区出现短时强降水…气象部门提醒市民注意防范…下面播报一则社会新闻…今日凌晨，我市老城区‘好梦旅社’发生一起命案…”

好梦旅社！

周尘的神经瞬间绷紧！睡意全无！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地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

“…据警方初步调查，案发现场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成年男性尸体，死状…极其异常…警方初步判断为他杀…同时，现场一名儿童受到严重惊吓，已被送往医院救治…警方在现场发现重要线索，正在全力追查一名有重大作案嫌疑的男子…该男子身高约一米七五，体型偏瘦，短发，案发时身穿深色外套，右臂似乎有伤…如有市民发现符合上述特征的嫌疑人，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警方悬赏…”

冰冷的女播音腔，字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周尘的心脏！

身份不明…死状异常…儿童惊吓…重大作案嫌疑…悬赏通缉！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虽然播报里没有直接点出邪修和干尸，但“死状极其异常”足以说明问题！那个小男孩被送医了，他看到了多少？警方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离开时有没有留下痕迹？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暴露在聚光灯下的老鼠，无处遁形！那个悬赏通告，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整个临江市悄然撒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不能慌！绝对不能慌！现在自乱阵脚，就是死路一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警方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主要是旅店老板和目击者的描述，只知道嫌疑人身高体型和右臂有伤。自己的脸…当时一片血污泥泞，灯光昏暗，未必有人能看清具体长相！最关键的是，没人知道他体内的秘密！只要避开大范围的搜查，暂时藏匿起来，未必没有机会！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片区域！这里离“好梦旅社”太近了！

饥饿和干渴带来的虚弱感，此刻成了最大的阻碍。他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周尘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扶着湿冷的墙壁，挣扎着从巷角的阴影里站起来。他不敢走大路，专挑最偏僻、最肮脏、光线最昏暗的后巷小路，像一只真正的老鼠，在城市的阴影里潜行。

雨水冲刷着一切，也暂时掩盖了他的狼狈和痕迹。他避开所有有监控的路口，低着头，用左手尽量拉扯着湿透的衣领，试图遮住自己沾满泥污血痂的下半张脸。那条灰败麻木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酸痛。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条迷宫般的小巷，直到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才在一个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断头巷最深处停下脚步。这里离主干道已经很远，四周都是破败待拆的矮房，只有零星几户窗户透出昏暗的光。

饥饿感已经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胃袋，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他背靠着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混凝土排水管管壁，缓缓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排水管内部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淤泥和铁锈的腥气，但至少能提供一点可怜的遮挡。

他需要水…食物…哪怕一点点…

视线在堆满垃圾的巷角扫视。几个被雨水泡烂的纸箱，几个空的矿泉水瓶，还有一些辨不清内容的腐烂厨余…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经历过昨夜垃圾桶边的屈辱，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尝试。身体深处那颗灰珠，似乎也传递出一丝冰冷的“抗拒”感——它对那种污秽低级的能量，似乎毫无兴趣。

怎么办？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际，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个半埋在垃圾堆里的、被压扁的硬纸板箱。箱子上印着一个模糊的、褪色的饮料瓶图案，旁边散落着几个同样被踩扁的空塑料瓶。其中一个瓶子，瓶口虽然沾满了泥污，但里面…似乎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浑浊的液体？

周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爬了过去，不顾泥泞和垃圾的恶臭，用左手抓起那个瓶子。

很轻。里面只有瓶底浅浅一层，大概只有一两口的量。液体浑浊发黄，混合着泥沙和不明漂浮物。

是雨水？还是没喝完被丢弃的饮料？

他顾不上分辨了！干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喉咙！他拧开同样沾满污泥的瓶盖，几乎没有犹豫，仰头就将那点浑浊冰冷的液体倒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塑料味和淡淡的甜腻香精味混合着泥沙的颗粒感，瞬间充斥口腔！

“呕——” 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但他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食道，坠入胃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湿润感，却根本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干渴。

不够！远远不够！

他绝望地将空瓶子扔开，目光再次在垃圾堆里逡巡。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排水管内侧靠近管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凹陷进去的水洼！那是雨水顺着管壁流淌汇聚的！

周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进那巨大的排水管口。里面空间狭窄，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淤泥味。他俯下身，将脸凑近管壁内侧那处凹陷的水洼。

水面漂浮着一些铁锈的碎屑，水质浑浊，带着明显的铁锈腥气。

他再也顾不上了！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用双手捧起浑浊冰冷的积水，贪婪地、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泥沙的粗糙感和浓烈的铁锈腥味，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强迫自己喝下去！

直到将那一小洼水喝得干干净净，他才脱力般靠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浑水，带来一阵阵坠胀和恶心，但喉咙的灼烧感终于稍稍缓解。

饥饿感依旧强烈。冰冷的浑水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是刺激了胃酸分泌，让胃壁的摩擦更加剧烈。

他蜷缩在排水管狭窄的空间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听着外面永不停歇的雨声。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在饥饿、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开始沉向混沌的边缘。

就在他半睡半醒、意识模糊之际——

嗡！

丹田深处，那颗死寂冰冷的灰珠，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饥饿”，而是一种…冰冷的“渴求”？目标不再是能量，而是…某种方向性的指引？

这悸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仿佛在灰珠内部混乱的能量冲突中，有某种微小的“碎片”被激活了，传递出一丝模糊的感应。

周尘猛地一个激灵，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他下意识地顺着那股微弱的牵引感，调动起一丝意念，尝试去“感知”灰珠的异动。

模糊…混乱…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但就在这模糊的感知中，他隐约“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气息！那气息…冰冷…污秽…带着一种熟悉的怨毒和阴邪感…与昨夜被他吞噬的那个邪修的力量…同源！

方向…似乎就在…西北方？距离…很近！

周尘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开！在狭窄排水管的黑暗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同源的气息？

另一个邪修？！

还是…那个邪修遗留的什么东西？！

无论是哪一种，对此刻体内灰珠蠢蠢欲动、极度“饥饿”的周尘来说，都无异于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是致命的危险，也可能是…活下去的唯一转机！

冰冷的凶戾，混合着对力量的渴求，再次在他眼底深处燃起。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排水管里爬了出来，重新站在了冰冷的雨幕中。他抬起头，布满雨水的脸上，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被更加浓重的雨幕和破败棚户区笼罩的黑暗区域。

身体依旧疲惫虚弱，右臂麻木沉重。

胃里装满冰冷的浑水，饥饿感灼烧。

被警方通缉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

但此刻，周尘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疯狂、带着无尽凶险意味的弧度。

“劫气”…

食物…

他迈开脚步，拖着沉重的身体，像一头被血腥味吸引的受伤孤狼，朝着西北方向那片未知的黑暗和凶险，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却无法浇灭他眼底那团悄然燃烧的、源自劫力本源的幽暗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