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烬之主 第50章 腐萤·蛰影

冰冷的绝望，如同医院消毒水般刺鼻，紧紧扼住周尘的咽喉。

磐石那山岳般的身影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踏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审判者，宣告着他这具被污秽劫煞侵蚀的躯壳的最终归宿。“寂灭”针剂上闪烁的暗红光芒，是地狱之门的颜色。

“不…不要伤害周尘哥哥！”

小囡带着哭腔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激起一圈涟漪。

磐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那岩石般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意味，落在了那个蜷缩在翻倒病床后、泪流满面却紧握着空药瓶的小女孩身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却也有着一种不顾一切、近乎愚蠢的勇气。这份勇气，指向的对象，却是眼前这个散发着污秽与毁灭气息的怪物。

荒谬。却又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真实。

就在磐石这瞬间的迟滞，就在“夜莺”的注意力也被小囡吸引的刹那！

被秽泉通宝邪念彻底吞噬、如同人形泥沼般的周尘，那双混沌灰败的瞳孔深处，属于“周尘”的最后一点灵光，被小囡的呼喊和那弥漫开的、温润如春水的药香，狠狠地刺了一下！

“小…囡…”

一个比游丝更细的意念，在无尽的污秽中挣扎闪烁。

逃！

这意念点燃了被重创躯壳里残余的所有本能！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毁灭，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辜负那声呼喊，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变成怪物！

“吼——！”

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混乱的咆哮从周尘口中爆发！他体内那如同沸腾泥沼的污秽劫煞，在失去主导意志的情况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以他为中心爆开！不再是定向冲击，而是失控的、混乱的、充满侵蚀性的能量洪流！

灰黑色的污秽气息如同冲击波般炸开！病房内剩余的玻璃窗应声彻底粉碎！翻倒的仪器被掀飞！墙壁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灰黑色冰霜！

“小心！”磐石厉喝，双臂交叉护在身前，青灰色的岩石光泽再次覆盖皮肤！狂暴的劫煞冲击撞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将他硬生生震退一步！青灰色光泽剧烈波动，留下更深的侵蚀痕迹！

“夜莺”被这股混乱的冲击波直接掀飞，撞在墙上，手中的“寂灭”针剂脱手飞出，暗红色的光芒在翻滚的污秽气息中明灭不定！

混乱！绝对的混乱！

而就在这能量爆发的核心，在灰黑色气息最浓郁、能见度几乎为零的瞬间！一个残破的身影，如同被爆炸抛出的破布娃娃，朝着病房那破碎的、通往外面冰冷夜空的窗户，激射而出！

“砰——哗啦！”

残影裹挟着碎玻璃和污秽的气息，消失在窗外沉沉的夜幕之中！

“目标逃脱！向楼下坠落！污染源扩散！”鹞子急促冰冷的电子音在所有通讯器中响起，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

“追！”磐石眼中寒光大盛，瞬间冲破混乱的劫煞余波，冲到破碎的窗前！下方，是医院后院冰冷的水泥地和幽深的绿化带，只有一片翻滚的、迅速被夜风吹散的灰黑色气息，以及几滴洒落在窗台和地面的、闪烁着诡异灰败光泽的黑血！哪里还有周尘的影子？！

“鹞子！锁定污染轨迹！”磐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干扰…太强…污染源核心能量在急剧衰减…轨迹…中断…目标…丢失…”鹞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沉寂下去，显然在刚才的爆发中，附近的探测设备也受到了严重干扰。

“该死！”磐石一拳砸在窗框上，混凝土碎裂！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病房，最后落在被“夜莺”扶起、依旧惊恐颤抖的小囡身上，以及她手中那个空空如也的小瓶。“封锁现场！采集所有样本！尤其是那个女孩和她手中的药瓶！通知地面单位，以医院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最高级别戒严搜索！他重伤濒死，跑不远！”

命令被迅速执行。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医院，探照灯的光柱刺破夜空，如同巨大的囚笼。

周尘没有坠地。

在身体被失控的劫煞冲击波抛向窗外的瞬间，在那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他残存的本能驱使着最后一丝力量，不是攻击，而是…扭曲。

扭曲的不是现实，而是他自身下坠的“结果”。

“噗通！”

一声闷响，不是坚硬的水泥地，而是医院后院边缘，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馊臭味的绿色垃圾箱！里面堆满了腐烂的厨余、废弃的绷带和药瓶。粘稠湿滑的垃圾缓冲了下坠的冲击力，却也瞬间将他淹没。

冰冷、恶臭、窒息！

剧痛从全身每一处传来，尤其是左肩，那被磐石重创又被劫煞侵蚀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灰败的骨茬！黑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污秽的垃圾汁液，不断渗出。丹田彻底枯竭，灰珠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崩解。最要命的是胸口！秽泉通宝在刚才那一下爆发后，似乎也消耗巨大，暂时陷入了沉寂，但那股冰冷邪异的联系感依旧清晰，如同附骨之疽，而且…似乎变得更加“饥饿”了？

安魂引灯油，早已涓滴不剩。

周尘躺在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垃圾深处，意识在剧痛和恶臭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浓烈的腐臭。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在臭水沟里的烂肉，正在被蛆虫啃噬。

不能停…不能死…

小囡…药…她吃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执着。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蠕虫般，在粘稠的垃圾中艰难地向外蠕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他艰难地从垃圾箱边缘滑落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下的）打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警报声、人声、脚步声从医院方向传来，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扫视！

逃！必须立刻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顾不上伤口和恶臭，挣扎着爬起，身体佝偻得如同百岁老人，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一头扎进了医院后墙外那片幽深、杂乱、如同城市伤疤般的棚户区！

污水横流的小巷，低矮歪斜的窝棚，堆积如山的废弃物。这里是城市的阴影，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充满了贫穷、绝望、疾病和犯罪的气息。

周尘像一条濒死的野狗，在狭窄、泥泞的巷道中跌跌撞撞地穿行。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污垢，将他彻底变成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泥人。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部，每一次都咳出带着灰败气息和血丝的粘液。视线模糊，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和远处追捕的喧嚣。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医院，远离灯光，躲进更深的黑暗里。

就在他即将力竭倒下，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周围棚户区弥漫的、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负面气息——贫穷的麻木、病痛的呻吟、暴力的戾气、被抛弃的绝望…这些他曾经避之不及的“浊气”，此刻却如同沙漠中干渴的旅人遇到了水源，让他枯竭的身体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吸引力？

秽泉通宝在他胸口微微震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贪婪的意念。

劫力…劫力在自动运转？不，不是运转，是如同濒死的海绵，在本能地、被动地汲取着这些弥漫在环境中的“劫气”！

一丝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带着各种负面意念的能量，从周围环境中被剥离出来，如同受到吸引的萤火虫，缓缓融入他残破的身体。这些能量驳杂不堪，充满了痛苦和怨念，如同带着倒刺的毒药，融入身体时带来阵阵刺痛和更深的污染感。但诡异的是，这些“毒药”融入丹田那濒临破碎的灰珠后，那密布的裂痕边缘，竟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败的“光泽”？仿佛这些污秽的能量，成了维系它不彻底崩溃的…腐坏的粘合剂？

伤势没有好转，痛苦依旧锥心刺骨，但那种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空虚感，似乎被这源源不断、缓慢注入的污秽“劫气”，强行吊住了一口气。

他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吸收城市负面情绪的…“腐萤”？在污秽中汲取力量，维系着这具残破躯壳的不死？

这认知让周尘感到一阵恶心和绝望。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依靠着这本能般的汲取，依靠着棚户区这浓郁的“劫气”环境，强撑着不倒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棚户区更深处、更混乱、更黑暗的角落挪去。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他身上的污秽，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疲惫。他躲进一个堆满废弃建材和塑料布的角落，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意识在冰冷、剧痛和污秽能量的冲击下，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他仿佛又看到了小囡惊恐的眼睛，看到了磐石冰冷的拳头，看到了那支暗红色的“寂灭”针剂…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有些油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啧，真他娘的晦气！这雨下得没完了！老子的新鞋都泡汤了！”

“豪哥，消消气，前面就到老疤的窝了，他那肯定有好货暖暖身子！”

“妈的，今天手气背到家了，输得裤衩都不剩，还得躲着条子查暂住证…”

脚步声和抱怨声由远及近。

周尘瞬间绷紧了残存的神经，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废弃建材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他现在的样子，比最凄惨的流浪汉还不如，散发着恶臭，浑身是伤，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身影骂骂咧咧地走过他藏身的角落。借着远处棚户区昏暗的灯光，周尘看到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头发染成夸张的黄毛，穿着紧身的花衬衫和破洞牛仔裤，脖子上挂着一条劣质的金属链子，嘴里叼着烟，一脸的不爽和痞气。他走路有些外八字，带着一种底层混混特有的虚张声势。这就是被称作“豪哥”的人。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矮胖的跟班，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黄毛“豪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狐疑地朝周尘藏身的黑暗角落瞥了一眼。黑暗中，他似乎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在阴影里，冰冷、麻木、却又带着一丝野兽般警惕和…深不见底疲惫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灰败。

“豪哥，看啥呢？”矮胖跟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堆垃圾和破塑料布。

阿豪皱了皱眉，感觉那黑暗角落的气息有点…不对劲？阴冷得过分。但他现在又冷又饿又输钱，心情烦躁，懒得深究。

“妈的，看什么看！一堆垃圾！”阿豪骂了一句，似乎是给自己壮胆，又似乎是驱散那点不舒服的感觉。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正好落在离周尘藏身处不远的水洼里。

“走了走了！冻死老子了！”他紧了紧单薄的花衬衫，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和矮胖跟班一起消失在雨幕和棚户区更深的巷道里。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和抱怨声彻底消失，周尘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如同被世界遗弃的腐萤。

豪哥…阿豪…

这个名字和那张带着市井痞气的脸，暂时印在了他模糊的意识里。

雨水冰冷，伤口灼痛，污秽的“劫气”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残破的身体，维系着这不生不死的状态。

在这座庞大都市最肮脏的角落，劫烬的余温尚未散尽，新的蛰影，已在腐萤的微光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