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玄穹录 第306章 佛泪化雨

“尸解仙躯…？！”

圆觉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在死寂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响。这三个字砸下，倒悬骨谷中磅礴的生命精气仿佛瞬间凝固，透出更深的寒意。

叶红绡握着惊蛰剑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盯着那背对而坐的青衫身影。那挺拔如松的姿态，那墨黑披散的长发，每一寸轮廓都刻在她骨髓里，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一种非生非死、与这片骨谷浑然一体的冰冷气息。

“陆青崖！”叶红绡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无法置信的尖锐，“你装神弄鬼到几时？！” 惊蛰剑尖吞吐着凌厉的寒芒，直指那背影。

没有回应。那青衫身影依旧静坐如山，面朝白骨大殿，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只有倒悬骨谷中无处不在的、温润如玉的骨骼上流转的淡金色生命纹路，随着叶红绡的厉喝，似乎微不可察地加速了流淌。

苏璃捂着颈间温热的血玉，婴儿时期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异常清晰：那怀抱的温暖，那穿行于类似这倒悬骨谷中的低语…可眼前的背影，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她心头剧跳，下意识地靠近气息微弱的圆觉：“大师，这…真的是他？他…还活着吗？”

圆觉艰难地支撑着身体，魔纹在皮肤下如同濒死的蛇，暗淡无光，裂痕处渗出暗金色的血珠。他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那背影，感受着那磅礴生机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内核，以及那背影散发出的、与脚下黑色阵图流淌的银色光纹隐隐呼应的镇压之力。

“尸解…超脱生死，褪去凡胎，遗蜕成仙…”圆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度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惊悸，“但这具仙躯…不对！它的‘生’，是这十万道骨强行供养的假象！它的‘死’…是核心！它在…镇压着什么！”他猛地咳出一口暗金色的血，血珠落在脚下光滑的黑石阵图上，竟被那流淌的银色光纹瞬间吞噬、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这时，苏璃胸前的丹纹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强烈共鸣！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骤然爆发，拉扯着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静坐的背影走去！

“阿璃！”叶红绡一惊，想伸手拉住她。

“师姐…我…控制不住…”苏璃的声音带着慌乱，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那青衫身影。颈间的血玉红光炽盛，婴孩时期的记忆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襁褓，模糊的温暖身影，还有…丹房！药庐第三格抽屉！一个清晰的画面定格：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包裹着带血襁褓的婴儿，放入那散发着寒气的抽屉深处！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极淡的、形如枯枝的剑痕！

“第三格…抽屉…”苏璃失神地喃喃，脚步踉跄，离那背影已不足十步！她甚至能看清那青衫布料上细微的纹理。

“小心！”圆觉瞳孔骤缩，嘶声警告！

就在苏璃踏入那背影周身三丈范围的刹那——

“嗡——！”

整个倒悬骨谷猛地一震！

那一直静坐如山的青衫背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并非转身，而是他那披散在肩后的墨黑长发，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群，骤然根根倒竖、绷直！每一根发丝都爆发出刺目的青光，瞬间撕裂了空间！无数道凌厉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如同疾风骤雨，带着洞穿万物的毁灭气息，朝着踏入禁区的苏璃，无差别地攒射而来！速度之快，超越电光！

这根本不是什么静坐悟道！这是守护禁地的无情杀阵！任何靠近者，格杀勿论！

“阿璃——！”叶红绡目眦欲裂，惊蛰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惊雷，不顾一切地扑向苏璃！她快，但那青丝剑气更快！

苏璃只觉得死亡的气息瞬间冻结了血液，大脑一片空白。那凌厉的剑光在她瞳孔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

一道暗金色的身影，以更决绝、更惨烈的姿态，抢在了叶红绡的剑光之前，横亘在了苏璃与那漫天青丝剑气之间！

是圆觉！

“嗬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臂猛地张开！濒临破碎的魔纹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不再是琉璃质感，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他竟燃烧了最后残存的佛魔本源！

“卍！”

一个由粘稠佛魔之血凝成的巨大、扭曲的暗金色“卍”字，瞬间在他身前浮现、膨胀！血光之中，无数僧侣悲怆的诵经声与亿万生灵痛苦的哀嚎交织，形成一片绝望的业力屏障！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青色剑气狠狠撞在暗金血“卍”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穿透与撕裂声！剑气凌厉无匹，蕴含着尸解仙躯的恐怖力量，瞬间便将那血“卍”字洞穿得千疮百孔！暗金色的佛魔之血如同滚烫的岩浆般四溅飞射！

每一道穿透血“卍”的剑气，威力虽被削弱大半，却依旧带着致命的锋芒，狠狠刺入圆觉的身体！

“呃啊——！”圆觉魁梧的身躯剧烈震颤，如同被无数柄重锤同时轰中！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深红的魔血，从他胸前、肩头、四肢的破洞中狂喷而出！魔纹迅速黯淡、熄灭，如同烧尽的余烬。他赤红的双瞳中，那仅存的一丝悲悯佛光，在剧痛与魔纹反噬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滋长、吞噬一切的暴戾魔性！

“大师！”苏璃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失声尖叫。

叶红绡的惊雷剑光终于赶到，一剑横扫，将残余的几道射向圆觉要害的青色剑气绞碎。她一把拉住呆滞的苏璃，急速后退，远离那恐怖的三丈禁区。

“嗬…嗬…”圆觉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黑石阵图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喷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他勉强抬起头，看向那再次恢复静坐姿态的青衫背影，赤红的魔瞳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被彻底点燃的滔天魔焰！最后一丝佛性，在守护与毁灭的冲突中，在仙躯无情的杀伐下，被硬生生碾碎！

“佛…已死…”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破碎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伤口处蠕动、试图修复，却散发出更加混乱、暴戾的气息。

叶红绡将苏璃护在身后，惊蛰剑指向那青衫背影，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陆青崖！你看看！你看看你守护的到底是什么！十万弟子的道骨！圆觉大师的佛心！你还要夺走多少！”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着那点微弱的木芯灵光，仿佛要将其捏碎。

那青衫背影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攻击并非出自他手。

苏璃看着重伤濒魔的圆觉，又看向那冷漠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滚烫的丹纹和血玉，婴儿时期被放入冰冷抽屉的记忆与眼前倒悬的骨谷、紧闭的白骨大殿重叠。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让她浑身冰冷。

“他…不是守护…”苏璃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悲伤，她指向那静坐的背影，又指向他面朝的白骨大殿，“他在…守护那个抽屉！药庐第三格抽屉！我的…胎身…就在那大殿里面！” 血玉红光暴涨，清晰地映照出她惨白的脸，“他用这十万道骨…用这尸解仙躯…用这颠倒阴阳的大阵…在…养着它？！”

轰隆——！

仿佛在回应苏璃的猜测，那一直紧闭的白骨大殿殿门，突然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道缝隙，缓缓开启！

一股远比倒悬骨谷更加浓郁、更加纯粹、却也更加诡异冰冷的生命气息，混合着无法形容的怨念与死寂，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苏醒，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这气息出现的刹那——

一直静坐如山的青衫背影，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了头！虽然依旧背对众人，但那挺直的脊背瞬间绷紧，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一股比刚才青丝剑气更加恐怖、更加凝聚的守护意志，如同实质的屏障，轰然笼罩了整个白骨大殿！脚下黑色阵图的银色光纹瞬间沸腾，如同奔流的星河，疯狂涌向大殿方向！

而与此同时，他周身那磅礴的生命精气，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仿佛分出了本源的力量去加固封印！

“果然！”叶红绡眼中寒芒爆射，“他所有的力量，都在镇压那大殿里的东西！”她看向苏璃，又看向重伤魔化的圆觉，最后目光死死锁定那开启一线、透出诡异气息的白骨大殿，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毁掉那东西…是不是就能让他…彻底解脱？”

“不…不能靠近…”圆觉挣扎着想要站起，魔化的痛苦与守护的本能在他破碎的识海中激烈交战，他仅存的理智发出警告，“那气息…是…劫！”

就在白骨大殿开启缝隙，诡异气息泄露，青衫背影全力镇压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直紧攥在叶红绡手中的那点微弱木芯灵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气息的强烈刺激，猛地挣脱了她的掌控！

“嗖——！”

微弱的木纹光华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无视那青衫背影散发的恐怖威压与守护屏障，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没入了白骨大殿那刚刚开启的门缝之中！

光芒消失的刹那——

“嗡——！”

整个倒悬骨谷，连同脚下的巨大阵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青衫背影猛地一震！笼罩大殿的守护屏障剧烈波动！大殿门缝中泄露出的诡异冰冷气息，陡然暴涨！

“噗——！”

一直静坐的身影，第一次…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血，并非鲜红，也非暗金，而是一种粘稠的、闪烁着点点星辉的…青金色！血液落在冰冷的黑石阵图上，并未被银色光纹吞噬，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凝聚不散，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衰败与…悲伤的气息。

一滴青金色的血珠，顺着那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无声地滴在阵图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青金色的“雨”，开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