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宫史 第280章 明光晋嫔，匆忙告状

储秀宫东侧殿，明光阁。

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面上，搁着一碗早已凉透的参汤。

曲子濯侧身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缎夹棉披风，青碧色的广袖长裙掩在其下，只露出袖口处精致的白羽状绣纹，下巴微扬，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戾气。

“娘娘……这参汤都凉了，再温一盅吧。”

莺莺看着那碗参汤，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曲子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嫌弃和警告。

莺莺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被厚重云层稀释过的稀薄阳光，惨淡地洒在储秀宫后苑凋零的草木上。风似乎也识趣地小了些，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刮骨似的呼啸。

曲子濯那双清凛的眼眸透过窗棂，死死盯着后苑那片还算开阔的空地。眉间那点朱砂痣在苍白透着粉气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子不甘的执拗。

“莺莺。”

她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

“去，把那只最小的蝶形纸鸢拿来。”

“娘娘……”

莺莺脸上写满了担忧。

“外头看着是没大风了，可这深秋的寒气是浸骨的，您这身子骨才将将好些，哪经得起折腾？万一再着了风，可怎么好？”

“啰嗦什么！”

曲子濯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峰挑起。

“本嫔心里有数！这都闷在屋子里多少日子了？骨头缝里都发霉！就今日这点光景，不出去透透气，更待何时？快去！”

莺莺不敢再多劝，只能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去内室取来一只小巧玲珑、色彩明艳的蝶形纸鸢，又手脚麻利地替曲子濯将披风裹得更紧实些，搀扶着她起身。

从明光阁到储秀宫后苑不过一小段路，曲子濯却走得极慢，虚浮无力，膝盖和手肘的关节处隐隐传来熟悉的钝痛，提醒着她这副躯壳的不争气。

她咬紧了下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

气这该死的病体，更气这深宫如囚笼般的生活，好不容易熬到了嫔位，可那两个贵妃罚她仍如家常便饭！一个个皆是出身卑贱，心眼子忒小！

储秀宫后苑占地约七八亩，除了池塘和假山，便是大大小小的花圃，如今花期已过，只余一片萧索。寒风裹挟着枯叶，在空旷的地上打着卷儿，远处偶有宫女太监路过，皆是行色匆匆，脸上满是谨慎与谦卑。

曲子濯矗立在这方天地间，愤然低语。

“虞惠章……李夕静……”

她无比懊恼，彼时皇上晋位晋的太过突然，并未如往常一般命人送她回宫，她被这恩宠砸得晕头转向，告状竟下意识挑软的捏，说成了赵枫......

“该死！”

若当时告状告准了其中一个，哪怕被反咬一口，也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还平白得罪了赵枫！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枯草和泥土腥味的冷空气呛得喉咙发痒。她强忍着，从莺莺手中接过那只轻巧的蝶形纸鸢。

纸鸢的骨架很细，彩绘的蝶翼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艳丽。

她刚试着举起手，想感受一下风向，一阵不算大却极其阴冷的秋风猛地卷了过来！

“呜——”

风像冰刀子，瞬间割开了她裹得严实的披风领口，狠狠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

曲子濯猛得一哆嗦，根本控制不住，剧烈地呛咳起来，撕心裂肺。

那蝶形纸鸢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着，好似一只垂死挣扎的真蝶，却终究没能挣脱她的手指飞向天空。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莺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用力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不断替她拍背顺气。

“您看！奴婢就说这风邪性！快，快回去吧！这纸鸢……改日，改日天好了再放，啊？”

曲子濯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不甘又愤懑地瞪着手中那只徒劳扑扇着翅膀的纸鸢，再抬头看看灰暗压抑的天空。

她甚至连一只小小的纸鸢都放不起来！

最终，在莺莺带着哭腔的苦劝和身体无法承受的寒冷与痛楚下，她颓然地松开了攥着纸鸢的手，任由莺莺几乎是半架着她，一步三回头，带着满心的怨毒和不甘，踉跄地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后苑。

回去后，莺莺忙不迭地给她换下湿透的衣服，换上干燥温暖的寝衣，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灌下。

曲子濯的咳嗽止不住，满脸通红，眼泪汪汪，额前的头发都汗湿了，几缕发丝贴在额前，一副可怜相。

她颤抖着手，死死攥紧被子，指节发白。

“咳咳……本嫔……定要把今日之辱……加倍讨回来！”

莺莺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来，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温热的肚痛贴熨在她的小腹上。

那贴布熨在她身上，暖暖的，疼痛也稍缓解了些。曲子濯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又羞又愤，身子蜷成一团。

窗外，那点稀薄的阳光，不知何时，彻底被厚重的铅云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