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皇后 第647章 番外：寿终正寝

元顺二十四年，高宗皇帝崩逝的第十六个年头，大周的皇太后，也终于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

此时的福宁宫内，已经完全被哀伤的情绪笼罩，皇子皇孙们跪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悲伤。

三个孩子跪在床前，承泽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如今的他也已经头发花白，甚至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但面对母亲他似乎还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哀声唤道，“阿娘......”

鹤儿跟陶陶也都跪在一旁，两人此刻都已是泪流满面，声声唤着，“阿娘，阿娘，阿娘.......”

叶昭宁听见孩子的呼唤声，费力的睁开眼。

她这会儿的意识还有些浑浊，但还是下意识的安慰，“怎么了？别哭，阿娘在呢。”

承泽将母亲的手握的更紧了，听见她的声音十分激动的跪起了一些，“阿娘，你醒了.......”

鹤儿跟陶陶也十分激动，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一脸紧张的盯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

叶昭宁这会儿浑浊的意识归拢，她意识到自己是大限将至了，方才若不是听见孩子们的呼唤声，她大概已经魂归地府了。

轻轻扬了扬嘴角，仍旧像小时候一样安慰他，“阿泽，你都是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还哭呢。”

承泽知道母亲这是在宽慰自己，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应道，“阿娘不是说过，儿不论多大，都是您的孩儿，当儿子的在母亲面前哭不丢人。”

叶昭宁笑了笑，“说的也是，不过等阿娘走后，你可不能再哭了，不然你爹要问我，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她说的欺负，是小时候常常逗的承泽哭，承泽一哭，她就笑的更开心，魏永旭时常无奈叹道，她比承泽还幼稚。

承泽哭着摇头，“爹不会的。”

叶昭宁跟他说了两句话，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想跟孩子们再多说说话。

紧接着，她唤道，“鹤儿，过来。”

承泽松开了母亲的手，往旁边跪了一些，鹤儿手忙脚乱的把脸上的泪痕擦掉，跪到母亲跟前，应道，“哎，阿娘，儿子在呢。”

这些年鹤儿天南海北的跑，足迹遍布天下，甚至还跟着商队乘船出海，整整两年才归来，那段时间她是每日提心吊胆。

叶昭宁道，“你呀，如今不比从前上了年纪，不能再跑那么远了，你要多陪陪阿芸，多陪陪孩子们，知道吗。”

鹤儿忙不迭的点头，“孩儿都听您的，可是您知道的，除了您没人能管的住我，您要快些好起来，不然儿子怎么闲得住呢。”

叶昭宁慈爱的看着小儿子，“我已经活的够久了，以后的日子要你自己来过，阿娘不能陪着你了。”

鹤儿一听，眼泪瞬间决堤，不断的摇着头，“儿不能没有阿娘啊。”

“傻孩子，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活下去，我也不例外。”

鹤儿还想再说什么，叶昭宁却唤了陶陶过来，陶陶在旁边听着母亲交代后事，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阿娘，阿娘，陶陶在呢。”

很早之前，叶昭宁就不这样唤她了，而作为王朝的镇国公主，她也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叶昭宁看着小女儿的脸庞，一阵阵难过和不舍涌上心头，若说她最舍不得的是谁，那就是陶陶了。

陶陶是她三十多岁才生下来的女儿，几乎是捧在手心里养大，后来她真的成了女将军，守卫边疆，保家卫国，后来更是凭借军功步入朝堂，获封镇国公主。

陶陶的地位，是靠着自己一步步拼杀得来的，她在边关七年，方才换得了在朝中的超然地位。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在简单不过的叮嘱，“陶陶，以后要好好的。”

“阿娘，女儿会的，女儿听您的好好的生活，余生我会走遍大周的江山，看看您和爹看过的美景，走过你们走过的路，女儿会继承您的遗志，为天下女子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叶昭宁听见她的话，似乎是了却了最后的牵绊，手陡然垂落下来，“好好好，这就好。”

孙辈们都跪在一旁，但无人敢上前去打扰。

最后，她就只跟太子，景王世子，还有陶陶的女儿平阳郡主说了两句话。

最后叫的就是她的小孙女，穗穗随陶陶的相貌，母女二人几乎是照着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陶陶到如今，也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她与驸马夫妻二人这么多年也都在没有要第二个孩子，而作为镇国公主的独女，太后唯一的外孙女，穗穗自小说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都不为过。

叶昭宁更是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就连太子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穗穗，祖母不求你跟你阿娘一样，唯独希望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无忧无虑一辈子，知道吗？”

穗穗跪在床边，声音里带着哭腔，“外祖母，穗穗知道了，穗穗知道了。”

说完了话，叶昭宁的眼睛望向远方，问道，“芽芽还没有回来吗？”

承泽艰难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芽芽和穗穗一样，自小都在阿娘的膝下长大，是她最疼爱的后辈。

可是，前些日子芽芽去了兰若寺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好起来，但如今祖孙二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叶昭宁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遗憾和不舍，叹息一声，“罢了，天意如此，你代我转告芽芽，以后要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承泽忙不迭应下，说一定会告诉芽芽的。

交代完了后事，叶昭宁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声音也变得微弱，交代着最后的遗言。

“我死后，一应丧仪从简，不得铺张，七日除孝。”

微微顿了顿，又把目光转向跪在榻前的承泽，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断断续续，“阿泽，我死后……取下我的一缕……头发，烧成灰随风而去，就算是我……得自由了。”

承泽有一瞬间的错愕，“阿娘，您.......”

叶昭宁闭上眼，不愿在回答，最后的时光她想留给自己，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想起自己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她成了一个婴儿，房间里面古色古香的，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后来，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来到这个陌生时代的事实，为了活下去，不被当成异类烧死，她小心翼翼的长大，不敢表现出一丝丝的异样。

后来，她父亲外放为官，她被外祖父接去了营州，她还跟着二舅舅去了许多许多的地方，那个时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再后来，皇帝的元后死于难产，她进了宫成了继后。

但是打从进入宫门的第一日起，她就无时无刻的不想要逃离这里，如今到死她还是不能如愿，就只能取下一缕头发，聊以慰藉。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魏永旭的身影，她看见了大婚那日的英武帝王，身着一身喜袍，笑着唤她，“昭昭。”

随后，以往的一个个人影，一段段往事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想着，这一生也算过的圆满吧。

生来就是国公之女，锦衣玉食的长大，虽说少了些父母的宠爱，但也只能算是有些缺憾。

后来一入宫，就是皇后，而帝王更是对她倾心以待，爱重她，信任她，甚至还亲自为她铺平了道路，许她参与朝政，大权在握。

长子是太子继承皇位，次子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幼女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而她也成了太后，儿孙极尽孝顺，更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也算是得了三两好友，想做的事情她也都尽力做了，结果也算不错，女子不用再只是困于后宅，而是可以多一些选择，甚至可以入朝为官。

但她的内心总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如今弥留之际，她总算是明白，原来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不是那个她从小长大，自由平等，不受束缚的家。

叶昭宁的眼前浮现出爸爸妈妈的样子，眼角垂下一滴眼泪，她无声的说着，“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终于，她的双手无力垂下，平和的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承泽看着母亲没了最后一点儿生息，眼泪不自觉的滚落下来，趴在锦被上，六十多岁的人哭的泣不成声，“阿娘.......”

霎时间，殿内传出一阵阵哭泣声，陶陶更是哭的险些晕厥过去。

长喜跪地哀声道，“皇太后薨逝了。”

声音一出，跪在殿外的宗亲朝臣也都跪地叩首，口中边哭边喊着，“太后娘娘.......”

虽然叶昭宁生前交代了丧仪一切从简，但作为大周的太后，承泽又极尽孝顺，她的丧事还是极其隆重。

甚至超过了当年高宗皇帝的生母，康寿太后。

大周的太极宫一片缟素，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叶昭宁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飘在一片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