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留步,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正要前往议事厅,商月突然被下属叫住,说是有工作上的事要禀报。
本想说先等等,晚一点回长老殿再处理,没想到红衣主教一嗓子惊动了不少人。不管是教皇殿的,还是长老殿的,一个两个抱着文件迅速围拢。
许是因为今天和唐昊干了一架,下属们投来的眼神有些过分灼灼,让人有种,自己仿佛是新奇物种的怪异感觉。
红衣主教:谁能想到,武魂殿最年轻的白金主教,竟然敢硬刚唐昊,竟然能硬刚唐昊!
那可是唐昊啊,捶死上一代教皇的狠人!
结果今天亲眼见证对战就算了,还眼睁睁看着,白金主教大人送唐昊升天,她自己全身而退!
啊,虽说爆了几条狐尾,但那是外附魂骨,大人还是囫囵个,这不好好的嘛,还能审批工作呐!
至于其他长老一齐出手的事,已经被红衣主教自动忽略。
我不管,我就看见大人化龙撕唐昊了!
害,怪不得洛尔迪亚拉那小子评不上白金主教呢,看看这差距,回去再练个十年八年吧!
“大人,这儿有几份文件,急需您签个字!”
各级执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一名黑衣主教从人群外蛄蛹进来,高举文件以示急切。
然而,商月随手翻看几页,发现文件内容远没有对方表现的那么重要。
“你这……”
一抬头,对上一双真挚又渴望的眼睛。
从中年男人目光中看见星星眼,商月顿时满头问号。
黑衣主教:从今以后,商月大人就是我的偶像!都起开,我要偶像的签名!
商月:大可不必。
逐渐读懂下属们的眼神,商月有片刻无奈,随即对千仞雪说:“这样,你先过去,我处理完事情就来。别吵,实在不对付的话,等我一会儿?我尽快。”
千仞雪点头答应。
看了眼被干净衣服掩盖的伤口,想说你的伤,却被商月眼神制止。
“那我先过去,你来不来都行,处理完回去休息吧。”
叮嘱一句,千仞雪走向正殿。
……
在议事厅附近临时找了处空房间,当做办公室,商月坐下就开始批文件。
此前从未发觉,原来每日处理的任务量这么大。
一连审了十来份,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一翻封页的任务等级,好家伙,紫级文件都递到自己手里了。
按照职权不同,各级执事各有分工。
自己平时最多抽查到黑级,已经被灵鸢感叹“天赋异禀”,若是下面的文件全交过来……骡子也没有这么干的。
“来,紧急文件放前面,红级留下,黑级和紫级的都拿走。”
此言一出,哀嚎一片。
“大人不要啊!”
“大人!您高抬贵手,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就这一次!日后绝不敢烦扰您啊!”
“……”
平日商月大人和灵鸢长老在一处理事,他们这些小虾米哪敢过去刷存在感?也只有趁着灵鸢长老不在,才能明目张胆地递文件。
可鬼哭狼嚎半天,一众执事突然发现,白金主教大人一句话也没说,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那淡定的目光,仿佛白日高立于金莲之巅……宝莲绽放,华光流转,众人惶惶不安,唯有大人!神安气定,方寸不乱!
“拿走。”
不管下属们怎么想,商月敲了敲桌子,再次开口。语气算不上严厉,却不容置疑。
规章制度不能乱了,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
红级以下的执事们:果然,大人还是这么有距离感……难道只有爬到红级,才有资格接受大人的检阅吗?
哼,不就是红级,回去就修炼!
黑级、紫级执事先后取走文件,面色凄凄惨惨戚戚,成功收获商月一句无情评价:“幼稚。”
从密室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
等处理完工作,把修缮教皇殿的事安排下去,窗外都升起了月亮。
方才注意力在工作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回神,外附魂骨断裂、腰腹血肉创伤,痛感顺着神经直奔大脑,提神效果极好。
怪不得刚才那么精神。
自嘲一句,商月调动内力向伤处汇聚。
缓了一会儿,确认外衣没有沾上血,她看向议事厅,抬手招了个人问:“供奉殿的少主走了吗?”
“回大人,还没。”
这都多久了,还没说完?
商月立即起身,快步走向前殿。
……
“对,是我的意思!”
“是我让阿月去七宝琉璃宗,是我让她去接触宁荣荣!我急功近利,威胁她帮我铺路,罔顾她的安危,让她去拉拢毒斗罗……一切都是我的意思,和阿月没有关系!”
“比比东,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千仞雪,你简直胡闹!”
从后殿通道走向议事厅,还没看见人影,耳边就传来师父和小美人争执的声音。
这是又要搞哪一出?
商月眼皮一跳,立刻加快脚步。
什么小祖宗活祖宗,你们才是我的祖宗!
急匆匆地跑进大殿,入目就是两双同样倔强的紫眸,互不相让。
师父站在教皇宝座前,台阶下立着千仞雪。
一个怒其不争,爱恨交杂。
一个浑身反骨,满眼失望。
“怎么吵起来了?”
低声问了一句,用眼神示意别针锋相对,商月转身行礼,开始打圆场:“师父,宁风致名义上是太子老师,我们接触七宝琉璃宗乃是形势所需,在所难免。”
“但无论是七宝琉璃宗、宁荣荣、还是独孤博爷孙,拉拢他们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弟子知道其中风险,认为利大于弊,所以主动出手……”
比比东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温声道:“我知道了,月月,你起来吧。”
“呵。”
千仞雪突然笑了,笑声嘲弄,让人分不清她是在笑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还是在笑比比东,偏心得太明显。
她说:“若阿月真的因我出事,你方才是不是想惩罚我,把她受的伤都讨回来?”
“罚你?”
比比东淡淡一笑:“你是天使一族的少主,前任教皇的女儿,大供奉的孙女,我有什么资格罚你?”
“所以唯独不是你的女儿!”
千仞雪一字一句,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控诉:“恐怕在你心里,阿月才是你的女儿吧?比比东,这个世界不是我想来的,我做错了什么?比起这样无父无母的日子,我宁愿你从来没有生下我!”
“小雪!”
眼见师父已经在发怒的边缘,商月急忙起身,拉住金色宫装提醒:“别吵了,都在气头上,又何必火上浇油?”
虽然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小美人脸边浅淡的泪痕,她忍不住皱眉,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能是伤口在痛,也可能是被气的头痛。
“月月,你受伤了?”
台阶上方传来师父的关切,商月低头,发现外衣上也晕染开大片鲜血。
方才动作太大,扯开了伤口,怪不得这么疼。
正想说不要紧,上方继续道:“怎么突然多出一道伤口,你们方才去做什么了?”
比比东眼神锐利,目光落在另一双紫眸上。
在亲生母亲眼中看见怀疑,千仞雪忍不住后退一步,刚刚恢复的理智再次如琴弦般断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就是怀疑我为了权力痛下杀手?好,那我就坐实了这罪名!
甩开商月的手,她故意道:“没错,是我干的。我看不惯她忤逆放纵,看不惯她大出风头,我让出的圣女之位不要,偏要用一个白金主教的位置和我对着干!”
“比比东,你不是在意她吗?好啊,你越在意什么,我就越想摧毁什么!”
“你放肆!”比比东怒道。
偏见早已根深蒂固,如今加上怀疑,哪怕千仞雪的话漏洞百出,她也信了三分。
看着这个和千寻疾无比相似的女儿,比比东心中只余失望,权杖与地面撞击,发出“叮”一声脆响,一股魂力直冲阶下而去!
“师父!”
商月被甩了一个踉跄,痛感几乎笼罩五感,谁知回神就是这一幕!
这一击若是打在小美人身上,只怕她们母女再难消除嫌隙!
嘭——
紫色魂力砸在白色身影上,主教制服与宫装长裙相撞。千仞雪下意识将人揽住,低头就是血腥满目。
粘腻刺目的血,沾在手上、衣袖上,皮肤逐渐感受到湿润与温热。
“月月!”比比东目光骤变。
她只想给千仞雪一个教训罢了,并未下重手。
以魂圣的实力,这一击无关痛痒,可弟子白日才与唐昊对战过,下午又不知为何受了伤,如今正面承受这一击,就不能再按魂圣的身体素质衡量。
“没事,正巧撞到旧伤,我……”
商月想解释,这一击并不严重,以免千仞雪误会。话未说完,不知哪股气血走错了经脉,连一点缓冲都不给留,一口血当场呛了出来!
“咳、咳咳……”
逆血呛得毫无预兆,灌进呼吸道,让人忍不住连声咳嗽。
越咳血越多,短短几个呼吸,商月心中提着的气便散了,整个人委顿在千仞雪怀里。
千仞雪和比比东同时懵了。
“医师,快传医师!”
朝执事急喝一声,千仞雪运转魂力,输送进商月体内。
以方才的距离,阿月应该是来不及阻挡的,她明明没有魂力再提速,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闪了过来?
“月月,你怎么样?师父不是故意的,师父没想伤你。”
比比东丢下权杖,任由其砸在地面,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她想输送魂力,让弟子好受一点,可看着手中的暗紫色魂力,思及体内叫嚣的罗刹力量,比比东犹豫了。
千仞雪的魂力是纯正的神圣能量,附带净化效果,可自己的力量里却有……
比比东不得不收回手,只能由千仞雪帮商月控制伤势。
“阿月,你为什么要挡?我没事的,我死在她手里,就当把命还给她了,可你怎么能挡?”
白发、银眸、白金主教制服,一切都是浅淡素净的颜色,衬得血色异常清晰。
商月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温暖乖巧,逐渐生出一些棱角与锋芒。这一点,无论是比比东,还是千仞雪,都很清楚。
可现在,从她身上看不见半点攻击性。
雪松上的雪消融了,融化成隐忍的、细密的汗水,在惨白面容上缓缓流落。
千仞雪总玩笑说,商月躺在美人榻上,像瓷人儿一样。但她从无一刻如现在这般,无限接近于瓷白、易碎,抱在怀里仿佛真的只有一尊瓷器的重量。
咳出的血,是她脸上唯一鲜明的颜色。
“师父……”
耗尽的力量没有恢复多少,新伤又撞旧伤,商月实在说不出话,又怕今日之事再生隐患,只能撑起力气,呢喃般唤了一声。
“月月,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会儿,医师马上来了。”
比比东心情焦急,如一位真正的母亲。正如千仞雪所说,她确实渴望过、幻想过,如果商月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该有多圆满。
但这份圆满,终究只能存在于梦里。
现实任凭她挣断无数枷锁,依旧挣不脱那无限阴霾的过往。
商月此时比她更心急。
想说什么,想解释,偏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难以抵挡的无力感一阵阵翻涌、侵袭,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千仞雪。
没有责备,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中有一抹纵容般的无奈。
仿佛在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吵架?
千仞雪的眼泪瞬间滚落,一声声念着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呢?
若非提不起力气,商月真想给她一巴掌,顺便问问:能不能听我说话?
指尖在小美人衣服上描画出字迹,她终是叹了口气,赶在失去意识之前,叫了一声:“姐姐……”
师父,姐姐。
千仞雪敏锐地捕捉到这声呼唤,终于如商月所愿,拉扯自己的衣袖去看。
最血腥的字迹留下最圆满的祝愿,一个“和”字,同时映入比比东和千仞雪的双眼。
或许这也是她们的心愿,或许只是为了满足商月的心愿,空荡的大殿里一声声呢喃:“好,不吵了,再也不吵了,我们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