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仙葫 第537章 蜂蜜、涂鸦与机油的味道

盘古站，核心生活区，“蜂巢”单元

盘古站的核心生活区，“蜂巢”单元内，与外层装甲板上炮火肆虐的炼狱场景形成鲜明对比。这里被厚重的隔音与能量屏障紧紧包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略显浑浊，却能给人带来安心感的“生活”气息。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营养膏加热后的甜腻，金属墙壁吸附了孩子们奔跑后留下的汗味，角落里几盆顽强生长的苔藓，也散发出丝丝微弱的土腥气。此地，是星环最后的育儿所，宛如风暴眼中一处短暂平静的港湾。

陈末赤着上身，坐在一张由飞船座椅改装而成的餐桌旁。他古铜色的肌肤下，暗红的裂纹如蛰伏的毒蛇，隐隐若现。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伴随着神经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那71%的同化率犹如高悬头顶的利刃。然而此刻，他的神情中却透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放松。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奇异的甜香从中飘散而出。这汤是允禾用仅存的几种合成营养基，搭配医疗部培育的“速生菌菇”精心熬制而成。允禾坐在陈末对面，脸色略显苍白，显然剥离初始之辉带来的消耗尚未完全恢复。但她眉眼间的温柔，仿佛要满溢出来。她手持一把小勺，轻轻搅动着自己碗中的汤，目光始终未曾从陈末身上移开。

“慢点喝，小心烫。”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微颤抖。就在几天前，她险些永远失去眼前的这个男人。

陈末含糊地应了一声，端起碗，滚烫的汤水顺着喉咙流下，灼烧感与那并不真实的甜味交织在一起，竟让他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实实在在“活着”的踏实感。他抬眼看向允禾，正欲开口，却被一阵叮铃哐啷的嘈杂声打断。

“爸爸爸爸！看我的新堡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陈守岳（秦蕾之子），抱着一堆金属零件和废弃的缓冲泡沫，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犀牛般飞奔而来。他试图将“堡垒”堆放在餐桌之下，却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零件顿时撒落一地。

“陈守岳！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吃饭的地方不许玩这些！”秦蕾的声音从厨房区域传来，带着刑警独有的穿透力。她系着一条沾有机油污渍的围裙，那双能徒手掰弯合金管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扇因震动而有些变形的气密门铰链上油加固。她的动作刚猛之中，又透着一种别样的精细。

“哦…”小守岳缩了缩脖子，但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盯着地上的零件，显然心里还惦记着他的“堡垒”。

“守岳哥哥笨笨！”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脑袋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是苏岚的女儿陈星焰。她手里抓着一个咬了一半的合成能量棒，嘴角还沾着亮晶晶的糊状物。她对着散落的零件做了个鬼脸，下一秒，便“呀”地叫了一声，手中的能量棒突然消失，又瞬间出现在半米外的地上——她那短距离瞬移的能力依旧不太稳定。

“星焰！不准浪费食物！”苏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飞行员特有的干练。她端着一盘刚加热好的压缩饼干块走了出来，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只是右臂的衣袖特意拉长，遮住了从指尖蔓延至小臂的晶化部分。她瞪了女儿一眼，便弯腰去捡能量棒。

角落里，允禾的女儿陈沐心安静地坐着，小手捧着一杯温水。她额前细碎的刘海下，一双大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周身散发着微弱的、能让人内心安宁的绿色光晕。几个年纪更小、因炮火而显得惊惶不安的孩子，不自觉地围在她身边，仿佛能从她身上汲取到抚慰。

“吱呀——”连接育儿所和旁边临时医疗点的门被缓缓推开。艾琳揉着眉心走了出来，身上还残留着消毒水和生物凝胶的味道。她刚刚协助处理完一批在之前震动中擦伤的孩子。看到餐桌旁这一幕，她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允禾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小辉光呢？”陈末放下碗，环顾四周，却没看到那个额间带有金斑的小小身影。

“在‘秘密基地’呢。”允禾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育儿所角落里一个用废弃包装箱和隔热毯搭成的、歪歪扭扭的小窝。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一种类似舔舐的细微声音。

陈末起身，走了过去，弯腰掀开隔热毯的一角。只见小辉光（辉光女王）正盘腿坐在一堆柔软的缓冲材料中间，小小的前肢捧着一个打开的金属小罐——那是金雪莉特批给它的、极为珍贵的天然蜂蜜样本（用于研究蜂巢族能量亲和性）。它正用一根纤细的精神丝线，小心翼翼地蘸取着金黄的蜂蜜，然后心满意足地送入自己类似昆虫口器的部位，复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孩童般的快乐光芒。额间的金色晶斑温润流转，全然不见圣泉之畔那冰冷的计算力场。

看到陈末，小辉光动作一顿，复眼中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羞赧，随即传递出一股带着蜂蜜甜香的、亲昵的精神意念：“爸爸…甜…好吃…秘密…”

陈末心头一软，那被深渊浸染的冰冷，仿佛被这纯粹的童真融化了些许。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辉光光滑的甲壳脑袋：“嗯，甜。吃吧，秘密。” 他细心地替它把隔热毯盖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光脚丫拍打金属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爸爸！爸爸！” 陈烬，陈末和苏允禾最小的儿子，抱着一本边缘卷起的涂鸦本，像一阵风般冲了过来。他年仅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眼睛却明亮得惊人，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聪慧。他把涂鸦本“啪”地一声拍在陈末面前的餐桌上，指着上面一幅新画的、歪歪扭扭的涂鸦。

那涂鸦极为抽象：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涡（画得很像归墟裂隙），旋涡中心却奇怪地画着一把小小的、金色的餐叉（线条稚嫩，还画歪了）。餐叉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归墟的叉叉，饿饿，想吃光光。”

陈末看着那涂鸦，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同化率71%带来的冰冷感知，让他瞬间“读”懂了这幅童稚涂鸦背后隐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隐喻——归墟的餐叉，正在指向某个光源！是星环？是圣泉？还是…霜凝身上那把钥匙？！

“烬儿，你画的是什么？”允禾也凑了过来，看着那怪异的涂鸦，满脸疑惑。

“不知道呀，”陈烬挠了挠头，一脸天真，“就是…脑子里突然看到的。那个大黑洞，还有叉叉，它说它好饿，想吃掉所有亮亮的东西…嗯，就像小辉光想吃蜂蜜那样！”他指了指角落里的“秘密基地”。

陈末的心猛地一沉。陈烬的“聪明”，他那无师自通理解归墟文字的能力…这幅涂鸦，绝不仅仅是孩子的想象！这很可能是一次被动的、来自深渊的低语污染，或者是陈烬那特殊天赋对某种潜在威胁的模糊预兆！

他刚想说些什么，育儿所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滑开了。

金雪莉站在门口。她依旧身着那身笔挺的顾问制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却又透着疲惫，身上带着一股从深渊研究所带出的、冰冷的金属气息，以及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道。这股味道，与育儿所里混杂着食物、汗水和苔藓的气息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扫过这温馨（或者说在末世背景下强撑出来的温馨）的餐桌场景，扫过允禾、秦蕾、苏岚、艾琳，扫过围在沐心身边的孩子，扫过角落里偷吃蜂蜜的小辉光，最后定格在陈末脸上，以及他面前摊开的、那幅令人不安的涂鸦。

她没有说话。但陈末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尚未消散的紧绷和…某种沉重的决断。显然，深渊研究所维生堡垒里，那把“钥匙”的情况，绝不像伏羲对外公告的“暂时稳定”那么简单。她身上的机油和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发生在星环心脏的、惊心动魄的攻防战。

短暂的平静，被她带来的冰冷现实气息，撕开了一道缝隙。

陈末将涂鸦本轻轻合上，盖住了那把指向光明的归墟餐叉。他端起允禾给他添满的汤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他喝了一大口，让那虚假的甜味和灼烧感暂时压下了心头的寒意和喉咙里的铁锈味。

“金顾问，吃了么？”他放下碗，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那属于刑天的冰冷火焰悄然燃起，“允禾熬的汤，味道…还行。”

金雪莉的目光在陈末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穿了他强装的平静，也看到了他眼底重新凝聚的意志。她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谢谢。我吃过了。陈末，伏羲阵列需要你授权启动‘深潜协议’，关于b7区装甲板修复和…霜凝维生单元的最新情况同步。” “霜凝”两个字，她咬得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餐桌上，允禾搅动汤勺的手顿住了。秦蕾上油的动作停了下来。苏岚捡能量棒的手悬在半空。艾琳放在允禾肩上的手微微收紧。连角落里舔蜂蜜的小辉光都停下了动作，复眼转向门口。

短暂的、偷来的日常，在金雪莉带来的冰冷现实和那个名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了。机油、涂鸦和蜂蜜的味道，终究盖不过硝烟、归墟和牺牲的气息。陈末站起身，皮肤下的暗红裂纹无声搏动。

“走吧。”他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刑天引擎启动前的低沉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