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孟呦呦身体康复,重返前线监听站。
当她出现在监听室的那一刻,正在埋头整理记录的熊阿尤差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他连忙迎上前去,惊喜不已:“小孟姐,你回来了!”
孟呦呦正站在进门的位置垂眸收雨伞,听到声音看过去,冲人莞尔一笑:“回来了。”语气疏松平常。说着,手起手落间掸了掸身上的雨珠。
走到跟前,激动欢喜的劲儿还没来得及过去,阿尤的目光倏然凝滞住,随之涌上几分错愕。
阿尤双眼茫然地盯着孟呦呦右耳看了会儿,那分外白皙的耳廓上,赫然挂着一个弯钩型的深绿色硬塑料外壳,扎眼的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指着那里脱口问道:“小孟姐,你的耳朵怎么了?”
闻言,孟呦呦眼睫轻颤了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她先是对着阿尤弯起唇角,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转而说起了别的:“我刚刚在外面碰到了大磊哥,他跟我夸了好一会儿你呢,说这段时间你一个人顶在岗位上表现得特别优异,而且上个礼拜还有重大发现,获了表彰来着。”
孟呦呦俯身将伞竖在墙根靠着,侧过身来时,微微正了正神色,她用极认真的口吻询问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孩:“所以阿尤,你觉得自己战胜心里的那只胆小鬼了吗?”
阿尤原本挠着后脑勺的手在顷刻间顿住。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孟呦呦带着期许的眼眸里,先是愣了愣,随即用力重重点了下头,开口的声音是孟呦呦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坚定:“嗯,小孟姐,我觉得我做到了。”
孟呦呦这下彻底笑开了,笑意直达眼底,温暖而明亮。她这才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耳上的设备,轻声开口:“这个是助听器。”诚实回答起刚刚那个被她略过的问题。
“助……助听器?”听到答案的一瞬间,阿尤的眼睛“唰”地瞪大了,话都说得有些结巴,“小孟姐,你……你的耳朵……?”
孟呦呦拦下他,抢道:“不用太担心,就是高频部分的听力损失了一点,问题不大。”
当时没能得到及时的药物干预,病情迁延不愈。尽管后期通过每日的冲洗消炎,耳道内的感染得到了有效控制,避免了更严重的恶化,但由于治疗的时间线拖得太长,依旧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听力损伤。
过去滞留在后方医院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孟呦呦的听力状况其实在初期日益有所好转,这是个好兆头,但到了后面小半个月,却一直停滞不前。医生下了诊断,说她这辈子基本上就只能恢复到这个水平了,剩下的大概率是永久性的听力缺失。
孟呦呦朝阿尤眨了下左眼,话音里带上几分爽朗:“放宽心,不会拖你后腿的。”
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故作开朗。这个变故,她接受起来远超乎自己想象的顺当,孟呦呦本人都很意外。
阿尤着急解释:“小孟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呦呦流露出的目光越发淡然柔和,她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
…
那间铁皮小屋还空着,孟呦呦站在门前数米远,抬头望去,屋顶的铁片锈迹斑斑。
记忆中,曾经铺在上面挡雨,堆得厚厚一层、绿油油的芭蕉叶,在累日的风吹日晒下,叶片日渐蜷缩成暗褐色的一团,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攥出黏糊糊的汁液。
以前每逢大雨,雨水顺着铁皮往下淌,总会裹着这些烂叶渣子,有的粘在铁皮上,留下一道道深褐的印子,干了之后就成了洗不掉的污渍。有的直接从屋檐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带着腐味的泥水。
一切历历在目,那么清晰,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等到孟呦呦这次再住进来的时候,目之所及,屋顶上却连那些深褐的印子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铁皮。
再也窥不见一丁点大片芭蕉叶曾在此栖身的痕迹。那些曾经庇护她度过无数个不安夜晚的绿意,终究一去不返。
躺在屋子里,碰到下雨的时候,譬如今夜,屋顶还是会噼里啪啦作响,孟呦呦却也不再觉得那么的难以忍受。
这个铁皮屋本就没有窗户,房门一关,室内没有任何光线来源,漆黑一片。
人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层厚重的黑布,什么也看不见。
孟呦呦静静侧卧在床上,四周雨声哗哗环绕,手心里握攥着一把手工木梳,指腹一遍遍在梳面上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游走。
这是她今晚收拾屋子时,突发想到放在床底下箱子里的那瓶黄桃罐头,他究竟有没有拿走?
一想到这,孟呦呦立刻放下手中的笤帚,小跑到床架边蹲下,毫不费劲地搬出了床底下积了薄薄一层灰的箱子。她旋即打开来看,不出意料,东西他没拿走,这很符合他的性子。
可下一秒,孟呦呦转眼一瞧,目光定在罐头旁的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把木梳。
用的是这座山上随处可见的樟木树。
屋子里没有光,木梳握在手里,感官被自动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表面略微粗糙的木质颗粒感。尽管打造它的主人明显很用心地打磨过外缘,试图让它变得光滑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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