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药我都登记好了。”军医蹲在地上合上面前的箱盖,然后站起身来,面朝男人,手指四下比划着说:“堆在左边的这些要留在急救站,右边的那几箱你今晚可以带回去。”
军医放下笔,将手中的复写本递到男人面前,“这是药品调拨单,我已经写好了,霍排长现在可以对照着上面的目录清点一下,没问题的话,在右下角签完字之后就可以带着药和名单离开了。”
霍青山伸手接过清单名录,拿在手里翻了翻:
「日期:198X年5月27日 01:30
调出单位:第XX军109团1营急救站
接收单位: L山前沿A区3号屯兵洞
药品名称数量
链霉素注射液 55支
冻干血浆 12袋
……
……
青霉素注射剂 45支」
这一部分霍青山没细看,他径直往下看去:
「机枪手李XX(腹部贯穿伤):血浆1袋 链霉素一支 吗啡1支;
王XX(右肩感染):链霉素2支;
……
……
曹X(骨折创伤后气性坏疽):青霉素1支;」
名单密密麻麻挤在一页纸上,霍青山一顺往下看完了最后一个名字,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这里面没包括观察所的药吗?”男人出声问。
闻言,军医意味不明地瞟了眼男人,语气古怪:“观察所是有一个腹痛患者,怀疑是痢疾,不过这批药里没有针对痢疾的用药。还有一个耳道感染的患者,青霉素倒是对症,不过但是你们拿回来的药里面,只有一箱青霉素,根据现在阵地上滞留伤员的症状轻重我都给开出去了,没有多的了。”
军医摊手,口吻无力:“药不够用,我能怎么办?”
这时有人喊军医过去,说是有个病人状况不太好,军医回头应了声,转而对着霍青山叮嘱道:“回去之后记得先和洞里的卫生员一起清点一下药品数量与清单上的对应数额是否匹配,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将这批药交给卫生员了。”
军医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颈,一边往病床区走,只抛下一句:“那边叫我,我先过去了,你数好了再喊我。”
按程序来讲霍青山清点的过程中军医也需要在场,但他似乎对霍青山格外的放心,毕竟霍排长不是第一回执行押运药品的任务了。
再者说了,尽管霍青山来到前线也就小半个年头,时间虽短,声名却是远扬,战功累累。
尤其是他刚来到战地的第一个月里,曾带领侦察小组深入敌腹区勘测敌情,任务过程中意外暴露,遭遇敌军围袭。
就在指挥部上下都以为这次任务以失败告终,且代价是无一人生还的时候,没曾想到两天一夜过后,他竟一个人带回了三名负伤的战友,以及核心情报。
在干粮耗尽、敌哨遍布、雷区环伺的绝境里,他硬是将三个中枪失血、昏迷不醒的战友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这样的英雄事迹一度传遍了整个阵地。
没有人知道他这两天一夜经历了什么?维持伤员生命体征的食物从何而来?怎么躲过敌军的重重眼障?怎么跨越险象环生的雷区?怎么一道搬动三个意识不清的成年男性?
他究竟如何做到的,众人对此不得而知,但久而久之,这一带的前沿阵地内部仿佛形成了一个共识——有一个叫霍青山的年轻军官,出了名的不抛弃战友!
清点药品的流程对于霍青山而言并不陌生。药箱箱盖上铺上一层白布,取出时按照药品高度排序,右手持药,左手登记,一切按部就班,相同的步骤他此前做过很多次。
很快就清点到了最后一箱药,男人循规蹈矩,指尖一次次触碰药瓶、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
脚边的这个箱子,一角的箱体上沾了点血渍,和泥点、草碎混在一起。手起又手落的动作间,说不清有几分经意,还是在寻求一个支点,总之男人的视线频繁地落在那一角上。
他知道这上面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那是到了最后的关头,要冲刺的时候,他贪婪地一次性抱了两箱药,跑在队伍的最后面。
卡车在身后一瞬爆燃,冲击的余波推得他身形猛地向前扑跌,其中一个箱子从怀中摔出,里头的药瓶当即从里面撒出来,摔碎了大半。剩下一箱他完全是出于本能紧紧箍在臂弯里护着不放,紧接着他的下巴就重重磕在那个箱子的边角上,然后连人带箱在泥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此时此刻,男人的右手手心里攥着一支青霉素,0.5g规格的玻璃西林瓶,细细小小的一支,只有半截拇指的体量,可以完完全全被他的大掌包裹住,丝毫不起眼。
男人目光的落点从箱角上移开,转而盯着自己那只紧紧攥合的手掌,他清晰地看见它正在剧烈颤抖,那是一个狙击手的右手,是一个侦察兵尖子的右手,此刻正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这座地下急救站里,灯光照度不尽如意,男人一个人静处于边缘角落之中,身后是匆匆错错的脚步声,来去忙碌的白褂身影,和伤员交叠不歇的哀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