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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策山河 第3章 孤雁衔恨

作者:拾洽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7-02 00:30:56

“那延朔党如此邪祟异教,摄心我们大梁的读书人,使得这么多的读书人叛离本国,反而拥护北方蛮夷契国为正朔,还号召洞开城门,迎接蛮夷蹄铁一统江山,如此倒反天罡,三哥儿是晓得为家族读书的,怎么会自毁前程加入如此异党?”

乳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抹起了眼泪。

“而延朔党既是北方契国细人操控的,也应当活跃于北方……怎的跑到江南来?三哥儿本性敦厚,虽多仗义,可也不好出风头,平日里都是本分读书的,断不可能是延朔党的党徒……朝廷莫不是,抓错人了?”

乳娘十分地不甘心。

棹桨划破翻滚的白浪,官船逆水行舟,波涛驮得船身摇摇摆摆。

似闺房里的百工楠木秋千床上,以至于潘令宁昏昏沉沉,睡了几回。

偶尔醒来,便听闻崔题和周先生与乳娘攀谈,亦或者盘问。

“你主家三哥儿是否参与延朔党,事先应有端倪。皇城司行事虽然张狂,断也不会胡乱抓人,更何况还有柏台监审。”

崔题清冷回应,语言平和,几近冷漠。

五日前在歙州驿站,崔题救了她,潘令宁毒发昏昏沉沉,崔题的幕僚周先生习岐黄之术,刚好能治迷毒,便给她治疗。

而后她死死不肯归家,这位官人许是见着刚好同路,便答应了携她与乳娘入京。

歙州绩溪县临近钱塘,两伙人走了几日马车至江南大运河,再沿着运河逆流而上,走汴水入京师。

说起来,她应该感激他。他如此善心,兴许与歙州只会盘剥民财的地方官不同。

乳娘想了想,回道:“三哥儿在歙州时,尚无异常,硬要说端倪,唯有一次他已经与温小官人赴京赶考,给家里来信,提起春闱逢谅阴罢试,多引士人非议,而后被主翁连夜回信斥了一回,奴也是听小娘子说起……”

潘令宁躺在屏风后的床上,神识迟缓地听着,她未曾想过,这可能是三哥起异心的苗头?

两年前,三哥与温巡过了发解试,次年正月便入京赶考了,然而拖了一年,拖到今年春闱才开考,只因陛下谅阴。

陛下登基之后,耽于书画、好奢靡、兴苑囿,引来许多人不满。

恰逢陛下生母李太妃薨逝,陛下欲追封其为太后,并以皇后之礼葬之,然而遭到群臣劝谏反对。

因为太后仍在世,却追封妃嫔,乃是对太后的极大不敬。

皇帝争求无果,便以“谅阴”为由,罢了当年的春闱。

可旧制唯有为皇考谅阴,哪有为妃嫔守丧的,此事看似诚孝,实则荒诞,且不恭不敬,还把太后气倒了。

三哥往家中捎信时提到:“士众留京,多引非议,妄言帝侍母不恭!”

父亲看到书信后,隐约察觉到三哥的不满,胆战心惊,连夜写信告诫三哥:“勿论朝政,静心待考明年!”

三哥历来笃实,不知为何对“罢试”如此乖桀,当时留京待考,可还发生了其他事?

乳娘辩驳道:“便是如此,也不能说明三哥儿早有异心,他们有何实据?可怜潘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出了一个进士,以为脱免衙前役,却遭此祸端,不止三哥儿在京城的牢笼生死未卜,连同主翁一家也被歙州官府缉拿,刑讯逼供,查不出什么了,又逼着潘家承担千里解运军粮的重役。

“这不是逼着潘家破财,而是逼着潘家送死啊!当年便是往北疆承担衙前役走了这么一遭,不仅赔了一半的家底儿,二哥儿更是,横死途中……出狱后,大哥儿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主翁交代遗言后,便自缢身亡……”

……

潘令宁躺在官船的屏风后卧床养病,闻言眼泪凝结成珠,缓缓垂落。

犹记得几月前,潘家上下张灯结彩,筹设烧尾宴,官府一队衙役忽然凶神恶煞闯进门来,说皇城司已查出三哥为延朔党党徒,二话不说把全家人带走。

她与母亲在狱中,母亲死死地护着她,才不让她受刑讯逼迫。五日之后,她们被放出来了,爹爹和大哥却没有这么幸运。

母亲四处求人请动关系,不惜财力代价,一月之后,爹爹和大哥才释狱回归。

爹爹骨瘦嶙峋,只剩一副驱壳,满鬓霜白,仿佛只吊着一口气,半截已入土,她几乎不敢认。

爹爹却似她小时候那般,抚着她的鬓角温柔安抚:“囡囡,爹爹没事,我们家没事了!”

她满心欢喜,天真地以为没事了,当夜制作了礼具,翌日打算前往寺里还愿。

然而清晨天将露鱼白,她还在睡梦中,便被母亲凄厉的哭喊声惊醒——爹爹在三哥的书房自缢了……

犹记得她推开书房大门,父亲瘦弱的身影,如抽干灵气的木偶悬挂梁中,平日伟岸的身姿,竟枯得只剩下一具可随风拂动的衣骨。

他身后是混合霉味翰墨香的满室书籍,汗牛充栋,他倾尽全力栽培出来的进士,竟是逼死他的最后稻草!

大梁衙前役之制实为苛刻,除非单丁或者绝户,否则无尽无歇,不可免除。

父亲被逼得喘不过气来了,宁可走了歧途,通过自刭使得家族只剩双丁,但一人病弱,一人囹圄,方可解除衙前役。

然而这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只要大哥身体养好,潘家仍要服役。

之后的日子在走马观灯一般。

父亲的头七未过,官府便遣人上门,检查大哥的身体,确认大哥已无力服役,才不甘心地痛骂一声:“呸,延朔党门楣,算你们潘家走运,饶你们侥幸躲过解送军粮衙前役!”

父亲走了,纸坊的生意一团糟,各铺掌柜蠢蠢欲动,母亲日夜操劳,艰难维稳之后,也油尽灯枯。

病危时,母亲急忍咳血,吊着一口气紧紧拽着她的手低喃:“你三哥,怎么会是……延朔党党徒?他定是被冤枉的……我儿岂是那不忠不孝之徒?”

她双手捧着母亲的手:“阿娘,您放心,女儿定想办法救出三哥,不仅救出三哥,还让他恢复功名和官身,解除家族之困!”

“我的囡囡……爹娘金堆玉砌娇养着,未吃过一分苦,你怎么救出你三哥……但愿温巡……能护着你……”

母亲最终在不甘和忐忑中,含恨而死。

家里悬挂白绫之时,竟还扯下了先前未及开宴的烧尾宴红绸,由红到白,不过区区三四月而已!

她操办母亲的丧礼之后,给病弱的大哥留下书信,毅然千里奔赴京城。

……

崔题听后,仍然波澜不惊评价:“所以,你们此次入京,是投奔你家小娘子的未婚夫温巡?意图拯救你主家三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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