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县丞诚惶诚恐,将记下的所有口供堂审一并递上案首。
王家家主生怕徐知予和宋灵淑不同意,如竹筒倒豆子,将他知道的所有盐商尽数道出,详细说了与袁复是如何商定事宜。
这几家大盐商都在私下与袁复见过,答应奉上月供,并助其在沿海兴风作浪。只不过这些人都没王家对盐户狠,给自家留了后路,也做好了与袁复随时翻脸的准备,这些都被王家家主卖了个干净。
许士元对苏州几大盐商有几分了解,补充了王家家主遗漏部分。
张县令主动交代了当年错判的冤案,并写了自罪书,对今日意图灭口一事,也不再作任何狡辩。
县丞才三十出头,是去年才调来洋泽县,与王家沾手的事都是张县令亲自命人去办,最多只有知情不报一条罪,也都自觉写了自罪书。
眼看申时将过,宋灵淑与徐知予这才带着张县令和王家人回了盐铁司,命县丞留下处理府衙公务,等候刑部官文。
宋灵淑特意命王崧与李进、吴安带着盐铁司十数人,返回海岛,将袁复三人押至苏州城。
薛绮和崔媖娘不放心,也跟着一同回岛押送。阿东夫妻同行返回,张闵带罪在身,自觉回岛接受刑部处罚。
“我今晚就启程,走水路至少得两天,尽快赶在七天内,将此案呈上,新盐法重修一事不能再拖,否则……就怕莱平那边又闹起来……”
徐知予挺着身上的伤,郑重道谢,“这本就是盐铁司的事,你来苏州是奉命查兵器去向,如今已经将匪首抓获,还得劳烦你回京劝服陛下和长公主,催促吕相和李相……”
宋灵淑笑着挥手打断,“既要治理沿海匪乱,自然不能忽略了根源在新盐法推行。否则就算抓了袁复,又会有人跳出来作乱,借此大作文章,扰乱国之安宁……”
未尽之言,两人都明白,沿海不稳,则朝局不稳。
要安定沿海百姓,就要将新盐法重新修正推行,欲成此事,须得雷厉风行!
回到盐铁司门前,宋灵淑向许士元道谢,许士元对此风轻云淡,只祝贺她顺利回京,随后才告辞归家。
在等候山崧归来时,宋灵淑与徐知予将所有堂审都细细看了一遍,分别提出了对新盐法的看法。
一个时辰后,王崧带着人回来,郑柞跟在队伍最后,紧盯着被抬过回来的林祎和黄义泽。崔媖娘身边‘拖家带口’,加上押送的几个府兵,直接挤在了盐铁司门前。
徐知予担心中途有人劫走袁复,又派了十名差役随同回京。
宋灵淑看着眼前一大群人,掏出身上的银袋,让王崧去雇一艘大客船,连夜出城。她来苏州是顾奎光带路,现在顾奎光不知逃去了哪里,连同程敏也不知去向。
……
戌时,一艘客船乘着夜色,独自从苏州河道闸口出行,直往西而去。连着一天一夜,比预想的平顺。
过了隋州地界到颖州时,酉时将近,日渐西斜。王崧在船头远远便看见河道前方被堵得严严实实,忙叫人去船仓告知宋灵淑。
客船老板探头看了一阵,疑惑道:“这些都是宣州往洛阳去的商船,不知因何故竟堵在了这里,看样子至少堵了有半日……”
漕河河面上至少能并立两艘同等大小的船,两边各行一艘都不会太过拥挤,此时却横七竖八停挤满漕河。连艘小船都过不了。
“宣州?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宣州来的船,按理说,此时并非漕运旺盛的时节?”宋灵淑也发现了船身标识,的确是宣州来的商船,客船倒没几艘。
客船老板也纳闷,招手找来从隋州上船的纤夫长。
隋州到颖州地段是人工开凿的漕河,连接着泾江和汝江,再从汝江一路直达洛阳。此地段地势高低不同,大点的船都需要纤夫才能更快通行,因他们赶时间,便花了钱请纤夫过此漕河河段。
纤夫回道:“今早从宣州来了十几艘商船,到隋州找拉纤的,我看他们那船吃水深,怕是不好过去,便报了比平日里更高的价,谁知他们不同意,后来我便不知他们去找了谁……”
看前方情形,那十几艘商船找的纤夫半路上不干了。漕河的纤夫半道坐地涨价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能一次出动十几艘商船,肯定不是刚走漕河的新人,怎么还会在这种事情上扯皮?
眼见即将日落,前方客船依然毫无动静,宋灵淑急得在船头来回走动,招来客船老板道:
“船家,你让人去前面看看,催促催促,马上就要天黑,再这么下去,今晚就得堵在这里了。”
“我亲自去。”客船老板应声,转身叫了纤夫长同行。
半个时辰过去,宋灵淑与薛绮、崔媖娘都快失去耐心了,远远看见河岸边,客船老板与纤夫长赶回来。
“怎么样,到底是什么原因堵在前面。”宋灵淑迫不急待问。
客船老板还不待喘匀气,急道:“纤夫和商船的人闹起来,将另一艘船撞翻,两边起了冲突,船不走了,要等本县衙役过来。”
纤夫长补充道:“已经堵在这里三个时辰,途经的船都走不了,看来我们今晚也只能留在这里。”
宋灵淑瞪着前方堵住的河道,“为何不过了此段漕河再协商,现在堵着,后面所有船都过不了。”
再等下去这么下去,明日一早又会有更多船堵在这里,他们本就赶时间,现在只能干瞪眼。
客船老板闷声应道:“商船的人说那船的货物掉水里,船主不肯罢休,找商船的人高价索赔,他们自是不肯答应……”
“这点小事何需等到明日,让人打捞上来,再对对货单照着赔就行了。”薛绮疑惑地看着客船老板,询问是否还有别的缘由。
客船老板也不知如何回应,他知道船上的人急着回京,眼下他也想不出好办法,总不能将堵住漕河的人全抓起来吧。
“是啊,但那商船的人也不急,就停下来和那船主理论……”纤夫长也想不通,挠了挠头迷惑应道。
宋灵淑思索片刻,转身朝王崧道:“王崧,你马上去附近县城雇几辆马车,我们从颖州直接回西京。”
今晚走不了,堵到明日也不知几时能走,不如直接改道。
王崧收下钱袋,带了几个人立刻下了船。
薛绮和崔媖娘见此也赞同,主动带着人收拾东西,将袁复几人从仓底带出来。
……
不到半个时辰,天已经快黑透,五辆马车驶上了官道。远远看着,马车上亮起的灯火像五只荧火虫,正往山林深处飞去。
薛绮、崔媖娘和老蓝带着阿丹姐弟几人挤在一辆马车,走在队伍最前面探路。
老蓝坐马车前面提着灯笼,只能看清前方半丈的距离,连后方的马车也看不真切,只能听见后面马车车轮的轱辘声。
“看不清路,此地老蓝对此地也不熟,不知附近有没有驿站……”老蓝嘀咕着,回头询问马车里的崔媖娘二人。
“没有,灵淑说这附近连村庄也没有,只能连夜赶路,慢点就慢点吧。”薛绮正吃着东西,闷声回应。
“这条官道也太不近路,附近都是山林,半个人影都没有,真是奇怪……”崔媖娘内心涌起一丝不安感,总觉得在漕河被堵路就十分怪异。
攥着马绳的阿丹已经打起哈欠,旁边的昆仑奴自觉接过位置,让阿丹倚靠在马车上睡一会儿。
阿丹眼皮都在打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往后一靠,突然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邪风,吹得他一个激灵,睡意都消散了,哆嗦着抱住双臂往四周张望。
提着灯笼的老蓝感觉更为真切,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怎么了,马车怎么晃了一下?”崔媖娘钻出脑袋询问。
老蓝浓眉蹙成一团,表情严肃,警惕打量着四周,“依老蓝的经验,这附近不太对?”
“哪里不对?”崔媖娘看向浓墨般的山林,只能看见一个黝黑的山体轮廓,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荒感。
突然,老蓝挥手让昆仑奴勒住马车缰绳,马车停下的瞬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发出锵的一声,扎在马车上。
“附近有埋伏!小心!”老蓝往后大喊,迅速灭掉手里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