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事物收容所 第18章 将死之「树」

所有「神弃民」都放弃自己所拥有的洞穴，前往最中心区域准备迁巢，待到迁徙完成再重新出来建设家园。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为了躲避天敌，躲避联盟的搜查。【余渊歧巢」在「树」的操控下总会更换自己的所在点，哪怕这无比庞大的地下世界整体迁徙并不容易，但是这无尽黄沙还是容得下他们。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联盟仅仅出动了六人精锐部队缄默骑士后这次的损失竟然会这般惨烈，不仅损失了分支洞穴，大量的劳动力，甚至于「树」爷爷也几乎油尽灯枯。

沈一衡不知道底下的战斗究竟有多惨烈，他所做的仅仅是和季未然对峙而已，甚至从头到尾没出过一分力。但是仅仅是看到路边堆积的那些扭曲的，焦黑的尸块，遍布洞穴的血迹就知道这场战斗究竟有多惨烈。

这仅仅是联盟出动了六人精锐部队而已......

想到这里，沈一衡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虽然跟这群「神弃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或许是长期脱离人类社会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他们即便长相怪异，但是相比其他的人类却拥有一颗更加真诚的心。

哒哒哒。

他沿着湿冷的石壁一路深入，靴底踩过的地方渗出细小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腐朽木脂味，像是树心剖开后的最后一滴树液。

越往里走，四周越是安静。连滴水声都消失了。

直到沈一衡停在一处幽深的空洞前。

洞壁被人工粗砺凿开，墙上钉着粗糙的金属链条，地上遍布着碎裂的白骨，看上去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颅骨，尽头却生出一片诡异的根系——那些根须灰白、粗硬，像是扎根在远古生物遗骸在中死死抓牢，又像是从尸体里不断生出的扭曲神经。

沈一衡瞳孔一缩，这地方...不就是曾经「树」让他别太快靠近的骨棚吗？怎么......

「树」已经彻底显出了他的真身，不再是人身，蜥蜴尾，树皮的形态，看上去就像是一棵已经倒塌腐朽的老树，强行叼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它的背后隐隐显露出一抹虚像，残破地巨树盘根错节的扎在集体意识网络上，四周是无数发光的灰点。而说是巨树，其实更像是一簇簇生长到极限的菌类植物的集合体，只是中心的枝干已枯败。

那原本撑起整片地下生态的庇护之躯，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主干。树皮裂纹斑驳，像是被火灼过，又像是被巨力从内部撑裂，往外溢出一丝丝暗金色的浆液。

而在主干下方，一位老人正半躺着，他的身躯几乎与树身融合，骨节嵌入木质，脊柱像根脉一样弯曲延展，仿佛这棵树已被他当成了最后的供血管道。

他是「树」。

「神弃民」口中的「爷爷」。

他的眼睛还睁着，混浊中有一道奇异的光。

看到沈一衡那一刻，他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挪动头颅，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你……来了。”

他嗓音像从腐朽的风箱里挤出来，破碎、迟缓、却温和得几乎不像人类。

“你是不是很奇怪...咳咳..我为什么会让你....你来这个地方，明明之前...让你晚一些来...”

沈一衡静静走上前，站定，低头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这个老人体内的生机在不断地流逝，对他已经造不成任何威胁了。

“……孩子，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咳咳咳...可没想到这么快...”

“本还想让你多...咳咳...接触一下「神弃民」的世界。”

「树」浑浊的黄色瞳孔中泛着一丝惨白的光，那是半只脚已经迈进坟墓的症状，可他还在温和的笑着。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拜托颅臼...让设计了你一下，她...只是听从我的建议。”

“你不要怪..怪她。”

“你觉得...「神弃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异端。”

“你先不要说话了，应该还能再撑一撑。”沈一衡似乎是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些什么，连忙打断对方的话。他闭上双眼感应了一会儿，重新张开双眸，眼中竟然泛起一丝丝淡薄的雾气。

“【造梦.死亡抗拒。】，模仿钟岷的能力应该...有用吧。”

沈一衡说着，紧紧盯着手中的灰色雾气，它只在手中凝结了片刻，又缓缓消散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呵呵，不用白费力气了...孩子，多听听我讲的话吧，我早就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树」眼中只有淡然，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

“死亡并不可怕，对我而言只是回归天地罢了，早或晚没什么差别，只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们。”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红晕，状态也好上了不少。

“......”

可沈一衡知道，「树」这一下确实是回天乏术了。

沉默。

沈一衡承认他确实对于「树」有些误会，诚然他是所有「神弃民」心中最好的爷爷，可自己始终对他藏着一份戒心。或许是相处时间过短，他满打满算加入也才三天时间，连人都没认识几个。又或许是他长相地原因，总之沈一衡以貌取人了。

可今天看到对方为了全体「神弃民」耗尽全部的生命力，强行拖着身体迁巢，心中不免有些感触。至少此刻在他心中这位老人是可敬的，哪怕是算计与他也是为了「神弃民」，而且重要的是...他并不反感，若是对方真有坏心，他根本等不到醒来。

“孩子，不用感伤，我这把老骨头早该入土了。回答我，你觉得「神弃民」究竟是什么样的物种？人...亦或是异端。”

沈一衡轻轻吐出一口气，哪怕是出于尊敬也该让这老人带着尊严的死去。

“若是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你们不是人...也不是异端，是处于中间的污染载体，也是被联盟摒弃的根源。可要我说的话，人类本身不该被定义，身而为人，那就是人，不会因为任何其他附加属性而改变。”

“人类...人类吗？好啊，人类好啊。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孩子。”光线斜斜照在「树」那张苍老的脸上，他眼底的那丝微光慢慢变得炽热，沈一衡清楚的读出了那是期待的意味。

“「人」活得久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拥有很多可讲的故事。”

“不然今天过后，也要带进坟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