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破三千世相 第13章 寄生者的致命诱惑——严嵩府中鄢懋卿之死

权门如火烹油沸，一朝树倒猢狲哀。

锦衣夜行终有尽，血染阶前悔迟来。

青云梯上的血脚印

嘉靖三十年的严府后园，鄢懋卿跪在青石板上擦拭严世蕃的鹿皮靴。他特意用杭州织造的软缎，蘸着西域玫瑰露，将靴面拭得光可鉴人。严世蕃独眼微眯，忽将靴尖抵在他喉头："听说你昨日收了浙江布政使的雪浪笺？"鄢懋卿脊背生寒，忙从袖中抖出金丝楠木匣："儿子这是为爹爹试毒呢！"匣中《清明上河图》摹本徐徐展开，暗格里却藏着盐商孝敬的十万两飞钱。

这般谄媚功夫，鄢懋卿从《金瓶梅》应伯爵处学得精髓。他厢房暗格里锁着《攀附录》，详记严府众人嗜好：严嵩爱听弋阳腔，严世蕃好收古籍残页，连看门老仆都好口金华火腿。那日他仿冒文徵明笔迹，在严嵩寿宴献上《青词百韵》，惊得翰林学士汗湿朝服。严嵩抚须叹道："懋卿若早生百年，当与解缙齐名。"他却伏地泣告："学生萤火之光，怎敢比解学士的皓月？"

盐铁秤上的鬼画符

两淮盐运使的乌纱甫一入手，鄢懋卿便重铸官秤。新秤星子用倭银镶嵌，称盐时轻拨暗钮，百斤官盐能称出百五十斤的空缺。他在扬州瘦西湖畔建"退思堂"，堂前楹联题着："一片冰心在玉壶，半船明月载盐归。"暗地里，冰心是私盐贩子的黑话，明月指白银铸的盐引。

某日查抄私盐，鄢懋卿在船舱底发现整块昆仑玉雕的送子观音。他当着众官差的面怒斥："这等赃物，合该砸碎充公！"铁锤落时，玉石应声裂为两半，露出中空暗格里的盐商密账。当夜，那密账便出现在严嵩书案，只是关键几页已换成鄢懋卿的"忠心奏报"。这般手段，比《水浒传》中陆谦陷害林冲更阴毒三分——他既要当刽子手，又要扮青天大老爷。

寄生藤缠噬主根

严嵩八十大寿那夜，鄢懋卿献上二十四抬贺礼。最后一抬红绸掀开，竟是云南沐王府进贡的整块翡翠屏风。严世蕃独眼放光，却见屏风背面阴刻《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六字被朱砂描得刺目。鄢懋卿跪地高呼："此屏当警示吾等勿负圣恩！"暗地里，屏风夹层中塞满弹劾严党的奏折抄本——他早与徐阶暗通款曲，预备着改换门庭。

这番算计逃不过严府老仆赵福的眼。那日鄢懋卿密会徐阶门生，赵福将特制的龙涎香混入熏炉。香烟缭绕间，鄢懋卿忽觉昏沉，竟将"严阁老克扣军饷"说成"徐阁老体恤将士"。待清醒时，徐阶门生早已拂袖而去，窗外槐树上悬着赵福的尸首——口中塞着那截龙涎香，香上刻着鄢懋卿的私章。

血宴终局

嘉靖四十四年冬，鄢懋卿在诏狱受虿盆之刑。他血肉模糊的手紧攥着半块玉佩，那是严世蕃当年赏的"义子信物"。锦衣卫掰开他手指时，发现玉佩内壁刻着蝇头小楷："养虎终被虎啮，饲鹰反遭鹰啄。"

原来早在五年前，严世蕃便在他枕边安插扬州瘦马如烟。如烟每夜将他醉后狂言密录成册："严嵩老迈昏聩，严东楼（世蕃）贪婪无度..."这些字句与翡翠屏风中的奏折抄本对勘，恰成铁证。鄢懋卿至死不知，如烟竟是严世蕃用三座盐场从宁王府换来的死士，专为监视"不忠门客"。

权门余烬

严嵩倒台那日，鄢府被抄出八十四口描金箱。除金银珠宝外，竟有七箱《攀附录》副本——每册扉页皆书："嘉靖某年某月，严阁老纳某贿若干。"抄家御史冷笑："这狗奴才倒是记账的好手！"却不知这些账册是鄢懋卿最后的保命符，原打算献给新主徐阶邀功。

鄢懋卿之子流放途中，将父亲骨灰撒入长江。灰烬里混着未燃尽的纸片，依稀可辨"兔死狗烹"四字。江风卷起碎纸，恰粘在过路商船的《金瓶梅》书页间，梅节批本在此处恰有眉批："帮闲者终成刀下鬼，古今一理。"

万历年间，秦淮河画舫流传新戏《鄢懋卿夜断盐枭》。演至"碎玉明志"一幕，台下忽有老叟嘶声大笑："那玉佩是西域玻璃仿的！"众人侧目间，老叟已消失在夜色中——他跛足的姿态，像极了当年严府幸存的账房先生。

鄢府旧址上新建的城隍庙里，香客们对着"贪官鄢懋卿受刑图"吐唾焚咒。庙祝却知，那画中鄢懋卿脚镣的纹样，实为两淮盐引的密押符号。而鄢懋卿至死珍藏的半块玉佩，此刻正嵌在严世蕃曾孙的项圈上——这纨绔子弟逢人便吹："祖上杀过的狗，骨头也能辟邪！"

寒鸦掠过庙宇飞檐，当年权倾朝野的寄生者们，终是化作百姓茶余的笑谈。唯有长江水拍岸的呜咽声，似在重复鄢懋卿临刑前的嘶吼："我不过是严家养的伥鬼！"但历史的烟尘里，谁又分得清虎与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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