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44 第413章 孤寂

当崇祯皇帝在行宫之内，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南京官场整肃的密报之后，已是夜深人静。

他独自一人，走出行宫的书房，立于庭院之中，仰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他想起了，今日似乎是某个民间祈求团圆的节日。可这世间的团圆，与他这个孤家寡人的皇帝，又有何干？

他不由得感慨，自己身为帝王，看似拥有了天下，实则……却是这世上最孤独、也最艰难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亿万生民的生死，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时刻戴着那副不容侵犯的帝王面具，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倾心吐胆之人。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了哈达·托娅那张充满了草原儿女野性与倔强的脸庞。他想起了她那日擅闯军营的天真与无畏，想起了她被自己训斥时，那副既委屈又不敢反驳的可爱模样。

他不想去中宫皇后那里，去面对那份虽然端庄、却也充满了礼教束缚的“母仪天下”；他更不想去其他任何一位妃子的寝宫，去应付那些充满了算计与奉承的“温柔陷阱”。

他忽然，只想……去看看那个被他亲手罚入司苑局“反省”的、同样是“孤身一人”的托娅。

“陛下，夜深露重，龙体要紧。还是……早些歇息吧。” 贴身太监李春见皇帝在庭院中久立，连忙上前，轻声劝慰。

崇祯皇帝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朕……心中烦闷，想出去走走。备驾，去司苑局。”

李春闻言，心中一动。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陛下，奴才……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回陛下，内厂的番子今日来报，说……西宫的郑妃、葛妃等人，近来往来甚是频繁。另有一名曾在懿安皇后（张嫣）宫中当差、后被调往司苑局听差的老女官，其行踪……也颇为诡异。”

郑妃？葛妃？懿安皇后？

崇祯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他记得，这几人，便是在仁寿殿中，叫嚷着要“重罚”托娅，最为起劲的几个！他心中，瞬间便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走！去司苑局！快！”

司苑局，位于皇宫之中最为偏僻、也最为冷清的一处角落。

当崇祯皇帝在一众内厂番役的簇拥下，悄然抵达此地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本就已悬着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只见在一间四面漏风、仅靠一盏昏黄油灯照明的破旧柴房之内，他那位名义上已是“柔妃”的托娅，竟……正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用一双早已被冻得通红僵硬的小手，费力地清洗着一大盆满是泥沙的冬菜！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得如同纸片一般的、早已洗得发白的粗布宫女服！在这寒冷的初春深夜，她那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之中，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她的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口中，还在用一种充满了自责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不断地哭泣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陛下生气……我不该……让他为难……”

“托娅！！”

崇祯皇帝只觉得胸中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心疼，轰然爆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那早已是冻得浑身冰凉、神志不清的托娅，从地上抱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并将自己身上那件尚带着体温的龙袍，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的身上！

托娅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她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眸之中，瞬间便爆发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

“皇……皇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唤出了这两个字。随即，那根早已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以及那颗在经历了无尽的委屈、恐惧、与……此刻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冲击之后的心，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她眼皮一翻，竟直接在崇祯皇帝的怀中，感动得……晕厥了过去！

“太医！快传太医！！”

崇祯皇帝抱着怀中那已然不省人事的托娅，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是惊呆了的内侍们，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管事女官服饰的老妇人，在听闻动静之后，也连忙从旁边的屋子里，故作惊慌地跑了出来。

崇祯皇帝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虚伪“关切”的脸，以及她那双躲闪的、充满了心虚的眼睛，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他甚至都懒得再多问一句，直接上前一步，猛地一脚，便将那老女官狠狠地踹翻在地！

“好大的狗胆！！” 他指着那老女官的鼻子，声音冰冷得如同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起来，“朕只是命柔妃在此‘闭门思过’！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折辱朕的妃子？！你是想……让她死在这里吗？！！”

那老女官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是魂飞魄散！她拼命地叩首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奴婢冤枉啊！这……这不关奴婢的事啊！是……”

“住口！” 崇祯皇帝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对着一旁的李春，用一种充满了无尽杀机的语气，一字一句地，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李春！”

“奴才在！”

“将这老虔婆！给朕……带走！”

“朕……不要她死。” 崇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朕要她……活着！”

“告诉浣衣局的管事！让她去干最苦、最累、最脏的活！让她……活得比柔妃今晚，还要凄惨十倍！！”

“她若是在浣衣局里，‘不小心’死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显恐怖，“那咱家……便让整个浣-衣局的人，都去给她……陪葬！！”

那老女官在听闻这比死还要恐怖的判决之后，彻底崩溃了！她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竟从袖中摸出一支沉甸甸的银簪，试图塞到李春的手中，哭喊着：“李公公！李公公！求您……求您在陛下面前，为奴婢美言几句啊！这……这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是……”

李春看着她那副丑陋的嘴脸，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他一脚将那银簪踢开，对着身后的番役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在将那老女官拖走之后，李春的心中，却也隐隐察觉到，此事……绝非一个区区的管事女官，便敢擅自做主的！其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

而那指使之人，究竟是谁？其用心，又究竟何在？

李春看着自家主子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年轻的脸，以及他怀中那个依旧昏迷不醒、却也同样牵动着帝王之心的异族宠妃，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后宫，恐怕……又要再起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