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行 第318章 青天

忽有老叟指着林彦秋惊呼：“这不是那位青天大老爷吗？上月市舶司门前整治商贩，也是他亲临！”

人群顿时骚动，七嘴八舌诉起苦来。林彦秋取出怀中记事簿，朱笔记录：

“大人明鉴！”一布衣汉子作揖，“巷口官道逢雨必涝，工房书办总推说河工繁忙...”

另有个货郎挤上前：“更夫夜间巡街形同虚设，盗匪照旧猖獗！”

待衙役抬来软轿送走伤者，足足三刻钟后，才见工房周主事乘着骡车姗姗来迟。那胖主事滚鞍下马，抹着汗道：“下官今日休沐垂钓...”

林彦秋冷笑打断：“本官只问你，这铁板失踪三日，已有五人坠伤，工房可知情？”指着黑洞洞的井口，“此处正当转角，白日尚且难察，夜间岂非索命陷阱？”

周主事还要辩解，林彦秋广袖一甩：“这些话留着对田大晖说！本官明日便奏请彻查工房玩忽职守之罪！”

围观百姓闻言，轰然叫好。林彦秋环揖道：“诸位所诉，本官已悉数记录，不日必有回复。”说罢转身离去，腰间玉佩在艳阳下闪着寒光。

直到那道清瘦身影消失在街角，周主事才敢抬起头来，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这两日是谁当值？！又是谁负责城墙修缮？！”周主事跳脚怒吼，声音都变了调。

堂下有人小声嘀咕：“还不是刘主簿和钱班头...整日在签押房推牌九...”

周主事闻言脸色铁青，抓起惊堂木狠狠掷在地上：“钱二狗！我日你祖宗！老子要被你害死了！”骂声惊飞了檐下栖雀。

日头西斜时，林彦秋回到驿馆。青砖小院门前，一个穿着藏青色直裰的瘦高男子正在踱步，正是他的师爷陈振。陈振眼下两片青黑，手中攥着一卷文书，见林彦秋归来，忙迎上前行礼。

“明远，怎的憔悴至此？”林彦秋微微诧异，伸手扶住要行礼的陈振，“尊夫人若见了，定要心疼。”

陈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苦笑道：“昨夜回房后辗转难眠，索性起来起草奏章，直到三更天才搭好框架。”说着递上那卷文书，纸页上墨迹犹新。

林彦秋接过文书，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那通传话扰你清梦了。”

“大人言重了。”陈振整了整被晨露打湿的衣袖，“内子常说，跟随林大人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正经事，自当尽心竭力。”

这话让林彦秋心头一热，又隐隐愧疚。他拍了拍陈振肩头：“快回去歇息吧，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陈振犹豫片刻，终是长揖告退。林彦秋目送他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入院。

驿馆厢房里，林彦秋就着油灯细读奏章。忽然腹中一阵鸣响，他才想起自晨起便未进饮食，原是被那起蠹吏气饱了。他唤来驿丞，只要了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灯花爆响，林彦秋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透过窗棂望去，一弯新月已挂上柳梢。他想起白日所见种种，不由冷笑。虽已三令五申整饬吏治，这些地方官却仍阳奉阴违。看来不施雷霆手段，难醒这些装睡之人了。

林彦秋回到驿馆书房，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沉思片刻后，写了一封密信，命心腹小厮快马加鞭送往知府杜北丰的府邸。

不多时，杜北丰的亲信师爷亲自登门回信，恭敬地递上一封朱漆封缄的回函。林彦秋拆开一看，只见杜北丰笔力遒劲地写道：

“墨卿贤弟：

汝所陈之事，确系紧要。衙门上下，若皆如此怠慢政务，百姓何信官府？明日府衙议事，本官必当严词弹劾，若不整肃吏治，惩办几个渎职之吏，何以正视听、振官威？”

林彦秋读罢，心中稍定，又想起近日考察乡里时所见，那些年轻士子虽有才学，却因无门路而难入仕途，而衙门里的老吏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于是，他再次提笔，在信中附上自己的建言：

“杜大人明鉴：

下官以为，仅靠衙门条规约束，恐难根治官吏懈怠之风。今有一策，欲选拔年轻士子入衙历练，既可补充新鲜血液，亦可激励旧吏勤勉。待详案拟定，明日呈阅，望大人斧正。”

信送出后，林彦秋静待回音。不多时，杜北丰的亲信再次登门，面带笑意，拱手道：“林大人，杜知府让小的带话，‘彦秋若有所谋，尽管放手施为，本府必全力支持。’”

林彦秋闻言，心中微动。他知道，杜北丰近来对他颇为倚重，一来是因他所提之策皆能助杜北丰在巡抚面前露脸，二来也是因他事事提前禀报，让这位知府大人心里踏实。毕竟，林彦秋虽年轻，却有京中背景，若不通气，杜北丰难免忌惮三分。

杜北丰在府中接到林彦秋的第二封信后，捋须沉吟，心想：“这林彦秋近来所献之策，皆能助本府政绩斐然，此番若再成事，或许能在年底考绩时再添一笔功绩。”想到这里，他心情愉悦，便让师爷传话，表明全力支持之意。

林彦秋刚送走杜北丰派来的信使，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田大晖的亲随满头大汗地闯进来，手中捧着一封火漆未干的急信。

“林大人，田通判急函！”那亲随气喘吁吁地递上书信，袖口还沾着路上溅起的泥点。

林彦秋拆开一看，田大晖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都因运笔过重而晕开：

“墨卿兄台鉴：

今晨之事，幸得兄及时处置。若非如此，百姓将如何看待我府衙？那周主事着实可恨！转呈文书后竟不追查结果，不要说是朝廷命官，就是寻常书办也不该如此昏聩！”

林彦秋立即让书童研墨，将方才与杜北丰商议之事写成回信。田大晖收到回信后，当即拍案道：“杜大人高见！”随即命人击鼓聚官，要召集各房主事及负责驿传的胥吏，即刻在城门处现场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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