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行 第167章 周通

黄兴斟酌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二人带回巡检司。

他缓步踱至林彦秋与齐芝怡身前，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温和些：“诸位有所不知，如今有百姓状告，我等身为官差，自当查个水落石出。要不这样吧，二位随我回巡检司做个笔录，待查明真相，自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在暮霭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却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富年躲在暗处，心中暗自得意。

他知道黄兴素来圆滑，但自己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只需将林彦秋扣留半天，让他无法参加那场学宫授业即可。

黄兴思忖片刻，觉得只要将二人引入巡检司，采取拖延之策，此事便算有了一半的把握。

林彦秋轻蔑地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呵，我等身正不怕影斜，可凭什么跟你们回巡检司？还有，不管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我都得提醒一句，有些人，不是你们能招惹的。即便那指使者在江南道地界，也未必没人能治得了他。”

这番话掷地有声，与他平日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可今日之事，实在蹊跷得紧，林彦秋心中早已明了，定是那胖子在背后捣鬼。

他之所以敢这般放言，一是有陈舒窈在朝中做靠山，万一真出了事，还有方裕同可作援手，一个传书过去，小小巡检司不过尔尔。

二是他深知这般人等，一旦被其嚣张气焰压制，今后这太学日子怕是不得安宁，倒不如趁早将这苗头掐灭，好让某些人明白，不是随便谁都能任其欺凌。

年轻巡卒见状，顿时按捺不住冲动，向前一步，瞪着林彦秋，怒道：“口气不小啊！你别逼我动用强制手段。”

说罢，竟真从腰间摸出一副镣具，在眼前晃了晃，那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刺耳。

他本以为林彦秋见了这阵仗，多少会有些胆怯，毕竟寻常犯事之人，见了官差哪个不腿软。

可林彦秋心中本就无愧，只是冷冷一笑，正欲开口反驳。

齐芝怡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先一步冷声笑道：“你倒是试试看？”

说着，她快手从袖中摸出一枚信鸽铜管，正欲放出信鸽传信。

林彦秋见状，朗声一笑，道：“芝怡，莫要小瞧了这两个喽啰，还算不上动刀动枪的。”

林彦秋斜靠在红木躺椅上，从未抬眼看向堂下那两位神色紧张的胥吏，随手从乌木雕花荷包中摸出一块烫金牙牌。

这是半月前周通遣人送来归还他那柄折扇时附带的信物，记得当时周大人还亲自捧至马前，笑言"若有劳烦，可径直通传"。

果真是"刚登龙门便作浪"，只见那周通才被陈舒窈含蓄地向刘巡防表明了态度，刘大人就在官署议事时，字斟句酌地提及周通在西城围剿时的壮举，得了江南道陈抚台的密札嘉奖。

至于是哪次战事，众人皆知不可妄问，谁敢去问刘巡防？若是获个白眼已是幸事，若去惊扰江南道陈抚台府邸，怕是连胆气都难寻。

周通正在花厅正中设的八仙桌后，以新任知事的身份主持头一场府衙议事。

按成例，州府知事本该由布政司副使兼任，如今王副使已过了致仕之年，正寻机会在本地官场上锦上添花。

衙役们依例捧着朱漆托盘，各色奏牍堆叠如山。

牙牌敲在紫檀案几的脆响，惊扰了周通顿挫有致的官话。

他瞥了一眼那枚雕着飞鱼纹的黄铜牌，虽觉陌生却不敢怠慢，起身整了整玄色官袍的云纹补子，嗓音洪亮地回应：“何人在此喧哗？本府正在会审要案。”

林彦秋勾起嘴角，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骤变的黄兴，温声开口：“周大人，东湖驿栈自归贵府治下吧？”

周通原本板着的官脸瞬间和煦如春，起身疾步趋前，声调中竟透出几分谄媚：“正是，那驿栈乃东湖驿管辖，隶属本府直属的巡检司。”

林彦秋浅浅一笑，指尖把玩着那柄象牙扇骨，语调轻描淡写：“如此最好。方才东湖驿的驿丞黄兴，竟带人闯入本官暂居的客栈，妄指在下与友人有伤风败俗之举。这般"替人算账"之事，还望周大人代为清查。”

周通的脸色瞬间沉如暴雨将至的玄穹，暗骂那黄兴不通时务。

口中却忙不迭应承：“林公子放心，本官即刻前往查办。大人且宽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一旁的师爷们面面相觑，多少年了，周通除了听命于刘巡防，从不受旁人差遣。

如今竟对这位年轻公子如此谦卑，想必是攀上了江南道陈抚台的贵人。

众人交头接耳间，周通已然起身告辞：“适才接得江南道急信，本府需即刻进临安城拜会。诸位，今日议事便到此处。”

挂了传书，唤了齐芝怡在织金屏风后端正跪坐，林彦秋透过半卷的湘妃竹帘冷眼看去，见黄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暗讽道：“黄大人，能否遣退这位师爷？在下有几句体己话要与阁下商议。”

月白湖绉长衫的袖口轻拂雕花紫檀案，徐徐捻着沉香念珠，这东湖驿察事原是州府管属，眼前这黄兴竟带人私闯客栈，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个，暂且回避罢。”

待衙役退下，黄兴欲言又止地绞着玄色官补，林彦秋这才敛了笑意，嗓音低沉如雁翎掠湖：“本官适才遣了传令快马去通禀周大人，黄大人这便有个机会。告知本官，是何方神圣授意你查访本官行踪。若是当面难以启齿，待会儿周大人来时，你附耳告知也罢。本官猜得出便是那富员外暗中指使，却要强调一句：贵府衙的文书房，正缺位精熟刑名的先生呢。”

黄兴喉头滚动，心下暗忖：富员外之父富大当家乃本地团练总甲，这林公子却手书一封便动了周知府。富家虽有漕帮撑腰，难不成那封信上盖的是京营司礼监的朱印？东厂掌印太监魏公公的亲信，岂是江南豪族能比的？

他这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骑快马踏破暮色，直奔巡检司而来。

马上的骑士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剑在夕照下寒光闪烁，正是陈舒窈派来的援手。

陈舒窈闻讯后，立刻遣人前来，准备将这桩闹剧彻底摆平。

林彦秋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局势已然逆转，而陈忠和那年轻巡卒，即将面临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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